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定场(九)②

第九章 谁共午瓯茶②

  这么多年束清山庄面见圣上都是在京城城门外十里处一座宅院里,四周驻有皇家暗卫,平日住着的一对夫妇亦是圣上安排的人,私密又安全。

  桩桩件件回禀完了此次的调查结果,束季珩带着步乘叶上马车返程,一路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一直到能隐隐看到束清山庄的外墙,束季珩方才睁开眼睛,对另一边安静坐了一路的柏进吩咐:“你去见大师兄,就说春景难得,我请他回来小住,陪我品茗下棋。”

  柏进犹豫一瞬,低声说:“请大公子回来住?是不是……不甚妥当。”

  “就当客人招待着,且最近除了明面上的生意没有什么事,无妨。”束季珩揉了揉眉心,满是疲惫:“累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柏进便不再说什么,应了声是,跳下马车向北而去。

  车厢里又恢复寂静,步乘叶看着束季珩重新闭上的双眼,轻咬下唇,安安静静地撩衣而跪。

  “师父……”

  束季珩嗯一声,仍然闭着眼睛,“做什么?”

  步乘叶低下头,“小叶任性妄为,追浑州灭门案时露了行踪,以至于此案未能查清无法交差,只能由陛下派人从明处查办。今日回禀至此,陛下似乎不甚满意,师父替小叶担了此过,小叶愧对师父。”

  他是真的很愧疚,侍奉师父十几日好容易师父对他又温和起来,他便又因为燕皑的事惹了师父不高兴,这一恼就恼到如今,连话都不想跟他好好说了。

  “还有燕皑的事……”他小声补充,说道:“小叶知道师父不喜欢他,但自幼他就在小叶身边,亦兄亦友,实在不能……实在不能看着他在异乡受苦。所以,即便师父生气,小叶也不能不违抗师命,一定为他求得师父赦宥。徒儿此心,请师父体谅,师父若要责罚,徒儿愿受。”

  束季珩闭目冷笑:“这番话我已经听了十几遍,若找不到新鲜理由可说便不要说了。”

  这样嘲讽的语气,步乘叶的心狠狠一坠,低俯下身。

  “我如何容不得他,你却也把他求回来了。你如何任性,我却也是你师父,你出错便是我这做师父的无能,因而案子未能查清本就是我的过错。旁的话你不必说,我不愿听。”

  马车停在门外,束季珩起身下车,再没有与步乘叶多说一个字。

  步乘叶忍着满腹酸楚下车,正看到迎上来的柏延沂,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

  “往后你不必迎我。”他说。

  “可是……”柏延沂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招惹了这尊神,小心地道:“师父教导属下,应仔细照顾少庄主。”

  步乘叶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柏延沂,冷冷道:“那你便去回了你师父,我不用你。”

  柏延沂一愣,眼眶瞬间红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于慈径直进了正院,站在门口花开正盛的杏树下朝着束季珩笑。

  “阿珩,听说你想我想得要紧。”

  束季珩抬起头,紧皱的眉心舒展些许,起身迎过去,躬身一礼:“大师兄。”

  于慈上下打量他一遍,神色终于端正了两分。

  “看来,你最近过得并不顺心。”他向前两步,握起束季珩的手腕切上了脉。

  庄晏端着新烹出来的茶走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他头顶的两个人和和气气坐在石桌旁,一个微闭双目给另一个把脉,一个朝着另一个浅笑。

  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盘,待于慈收起手才万分恭敬地跪下,如同那日后山一遇时的拘谨,俯身拜下:“阿晏拜见大公子。”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于慈淡淡看他一眼,说道:“劳烦你给我拿笔墨来。”

  庄晏应是,起身先给两人上了茶,而后从屋中取了纸笔,小心地铺在石桌上。

  于慈提笔写下一个方子,抬起头又看庄晏一眼,却扬头叫了柏进。

  “去请姜大夫,让他看看这方子能不能用。”于慈说。

  束季珩仍然浅笑,“大师兄亲自开的方子,哪里有不能用的。”

  “慎重一些好。”于慈给他倒了杯茶,抬头看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庄外墙,感慨着说:“你实在该出去多走走,年纪轻轻成日憋在这山底下,没病也憋出病。”

  束季珩垂眸道:“事务繁杂,哪里有空。”

  “你看你自己的身子骨,看着能打能跳,脉象却不好。心火旺盛,心脾不交,想来你这段时日食欲不振夜不得眠,长此以往小心积劳成疾。”于慈看着他,将那茶又向他推了推,劝道:“怒则气上,喜则气缓,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上下一千多人以你为靠,好好保重自己。”

  束季珩点点头,应了下来。

  春和景明,杏花如云,于慈闭上双眼,和风拂过比柳絮还柔软。

  大夫赶来,于慈让他将那药方一味一味看过,确认了是正对束季珩身子的好方子,于慈方才点了头。

  “那便请姜大夫为他制成药丸,让人盯着他吃上半年。”于慈站起身,对着姜大夫躬身行了一礼,又将随身带来的包裹递给束季珩,“给小叶的。”

  束季珩扬起眉头,解开看到是一套成色上佳的砚台。

  庄晏也看到了,只一眼便认出这砚台成色好是好,却远远比不上于慈亲自挑给他的那一套。不禁翘起嘴角,又在于慈警告的眼神里收起表面上的愉悦。

  “我就不留了。”于慈收回眼神,说:“我已不是束清山庄的人。你这里事情多,生的气也多,这些我不该知道,也不想知道。那药你好好吃半年,能调身子。”

  “师兄留步。”束季珩起身拦下他,恳切地道:“既请了师兄回来,小弟必然已做好万全的安排,并不妨碍什么。”

  于慈并不松口。

  束季珩又说:“左右最近无甚要事,师兄独自在那后山之下想也无趣,倒不如听小弟安排回来住下,你我兄弟一同赏春品酒,不也是一处乐趣?”

  若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于慈还信,偏偏是束季珩——他从来不是这样虚假的人。

  于慈眼神一冷。

  “你有话不妨直说。”

  束季珩眼含笑意直直盯着他,挥手让庄晏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三个字。

  他相信无论何时,这个名字一定可以牵动于慈的心弦。

  果不其然,于慈的神色倏然变了,再看向他的眼神便透出几分耐人寻味。

  “阿珩,你不愧是将这庄主位置坐稳了的人。”须臾后,他缓缓地说。

  束季珩又是一副浅笑的模样。

  “我真不该给你开那好方子。”于慈又说。

  “大师兄哪里话。师兄不是说那药要吃半年?”束季珩低头,行了一揖:“师兄同意住下给小弟调理半年,这是兄友弟恭的好事。”

  于慈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阿珩,论手段,你果真是我们兄弟四人里学得最好的。”

  束季珩不语。

  “若有一日你也会为一人手软,我倒真是想见识见识。”于慈叹息,抬手抚上束季珩的鬓角,温和地道:“阿珩,手段太硬,小心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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