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定场(八)②

第八章 大道如青天②

  束季珩平日事务繁忙很少带着庄晏这样出门游玩,是以庄晏看什么都新鲜,每家店都要进去转一转,一个下午就将留城的各色小吃吃了个遍,手里还多了一套于慈专门买了送他的一套文房四宝。

  “应你一声师父,却没什么能送你的。便用这些东西来祝你前程似锦吧。”于慈送他东西时如是说。

  庄晏如获至宝,一路紧紧抱着回了客栈。

  于慈不放心庄晏独自住,两人只开了一间房。庄晏倒不甚在意,大不了睡榻就是了。却不曾想到了晚间于慈脱去外衣径直躺到榻上,握着一卷书看得惬意。

  庄晏目瞪口呆。

  “师父,阿晏睡这里便好。”

  于慈翻过一页书,神色自若:“你还在长身体,床上睡。”

  “可是……”

  “无妨,我没什么金贵毛病。”于慈坐起来,朝着他安抚一笑:“当年在云北有一回跟着领卫追一个棘手的案子,为了不暴露踪迹硬是在树上躺了一晚,不也好好的?”

  庄晏抿了抿嘴,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于慈看着他这样子便知他的心思,在一旁轻轻拍了拍:“过来坐。”

  庄晏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于慈为他撩开一缕碎发,柔和地问道:“今日可开心?”

  庄晏点点头,声音很小:“开心的,从未如此开心。”

  于慈一笑,“那便好。”

  “师父,阿晏不能做不孝之徒。”庄晏抬起头,说道:“那床不大,但睡两个人却也够了,阿晏很省地方的。今晚您与阿晏睡一张床可好?您若执意把床让与阿晏独睡,阿晏宁可在这地上躺一宿。”

  于慈凝神看着他,终是轻轻点头应了下来。庄晏这才高兴了,拉着他说起旁的事。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昨日接到少庄主传来的书信,他说他求了公子十几日,终于求得让他曾经的护卫燕皑一同回京。”

  “燕皑……”于慈蹙起眉头,良久才想起此人,说道:“他比我似乎还小两岁,我在京里时他还在武堂学艺,只记得老步叔那时还没儿子,待他如半个儿子一般。”

  庄晏瘪着嘴,说:“从前我倒是见过他多次,但他被逐出京已有两年多,实在记不清样貌了。不过能让乘叶…能让少庄主为他求十几次,想来是个品行端正的人。”

  听者有意,于慈一手搂着庄晏的肩,另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角,是他自幼深思时便有的动作。

  “他当年为何被逐出京?”

  许久庄晏才听到这一问,忙答道:“护卫少庄主不力,让少庄主受了重伤。”

  于慈又蹙起眉头:“不应当啊。这样的错,逐出去了事,怎么还会再允他回京。”

  “许是……将功补过了吧。”庄晏猜测。

  “许是吧。”于慈思考良久不得,便叮嘱他道:“他即便回来,想来跟你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必太在意他。”

  庄晏乖巧地应了。

  犹豫一瞬后,他还是趁着于慈心情不错发问:“师父,您为何要收我?”

  于慈一怔。

  良久,他轻轻笑了声,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衣,又解开上衣,裸着上身站在庄晏面前。

  他的身体从脖颈往下,布满了狰狞的伤疤,一道道蜿蜒着深入腰间,多年相隔,已经看不出那都是什么样的刑罚留下的痕迹,只看那满背满身的暗红色就十分可怖,庄晏闭上了眼睛。

  “十八岁百刑加身咬紧牙关不松口,只换奏报上一句违逆圣意的婴孩无辜。”于慈沉声道:“若你就此沉沦,我为自己觉得不值得。”

  庄晏从记事起就被养在束清山庄的杂役处,那里的人日日叮嘱他的都是以后要好好干活伺候。他四岁学规矩礼仪,五岁学扫地擦桌,六岁学端茶倒水,七岁学磨墨侍笔,八岁到束季珩身边,十岁正式做了束季珩贴身仆从。一路而来,遇到的所有人都对他不错,但他从未想过竟有人肯为他如此。

  “是我害了您。大好前程、大半条命,都是我欠下的。”

  庄晏直挺挺跪下,泪流满面,俯身磕头。

  “他日得了自由身,无论能不能金榜题名,庄晏定为师父尽孝养老。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并非你害我,当年的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得你。付出什么、得到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从不后悔。”于慈一件一件穿好衣服,低头看着庄晏跪伏的身影,沉沉叹了口气,“现如今,还有什么想问的?”

  庄晏额头贴在地上,眼泪汩汩而下,缓缓摇了摇头。

  “庄晏再无疑虑。庄晏,不,弟子……”他又磕一个头,连嗓音都带着哭腔:“弟子……该打。”

  “好了,起来吧。这与你无关。”于慈早已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面色如常地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快些睡觉了,明日还要早起去吃这里早上才特有的吃食。”

  庄晏站起来,分明下午对着看不到头的小吃摊笑得合不拢嘴,此刻却眼泪汪汪的没有丝毫兴致。

  这个孩子,倒比他预想的还可爱懂事一些,可见束季珩这些年确实尽心尽力。

  是个可教之才。

  于慈这么想着,伸手给他擦眼泪,浅笑着打趣道:“为这个打你,岂不显得为师太没有容人之量?他日我们小庄高中状元,朝中人提起却说,状元郎的师父是个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之人,你还有何颜面站在朝堂上?”

  “不会,才不会让他们对师父评头论足。”庄晏抽抽噎噎地抬头,正对上于慈柔和含笑的眉眼,泪水愈发止不住,一边哭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师父最好,公子都不会这样温情。”

  “他只是性子冷了些,对你却还是尽心的。”于慈说:“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小庄,不必因为信他便不信我,也不要因为信我便仇恨他,世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你只当,是多一个人来疼惜你。”

  听了这话庄晏的眼泪愈发汹涌,于慈为他擦泪的手一顿,无奈地叹息一声,索性将他揽进怀里。

  “既然打定主意要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评论(20)

热度(474)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