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定场(八)①

第八章 大道如青天①

  于慈受了他的礼,亲手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的一双眼睛仍然沉静。

  “刚好,有件事为师今日要教你。”

  庄晏恭谨肃立。

  “阿珩已经启程,再有三四日便可回京。正值春日,他大约又要邀我回去下棋品酒。若此刻是彼时,你见了我当如何?”

  庄晏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眨着眼睛后退半步,躬身行礼:“阿晏见过大公子。”

  “错了。”于慈摇头,说道:“我两三年才回去一次,你次次见我都行跪拜礼,此次却行常礼吗?”

  庄晏便乖顺地跪下,恭敬叩首:“阿晏拜见大公子。”

  于慈又摇了摇头:“那日在后山你见我时是什么样子?脊背僵硬,又惊又惧,恨不能未曾上山。如今这样温顺做什么?”

  庄晏不知这是不是在教训他失仪,抬起头喃喃唤了声师父。

  于慈丝毫不为之所动:“撒什么娇?想想那日如何做的,今日便那样做,来日亦那样做。”

  庄晏只能照做,深吸一口气低头俯身,声音生涩:“阿晏拜见大公子。”

  于慈这才满意了,扶他起身,叮嘱道:“暂时不能让阿珩知道你我的关系,这是为你好。”

  庄晏低声应是,“阿晏明白。”

  “方才是为师最后一次受你一跪,往后私底下如非被罚,行常礼便好。”于慈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一个跪着长大的官,不会是好官。”

  庄晏心神一震,抬起头与于慈对视良久,端端正正地躬下身道谢。

  “好了。”于慈一笑,揽着他的肩,“趁着你家庄主未回京,带你出去玩两日。”

  庄晏一懵,再醒过神已经在于慈给他备的马上了。

  京郊往西五十里便是留城,此时正是春暖鱼肥。庄晏坐在茶楼靠窗的雅间里,一手托腮看街上行来行往的小贩,笑得眉眼弯弯。

  于慈睨他一眼,浅笑着摇头,给他倒了一盏茶。

  “先吃些东西,下午带你转转。”

  庄晏回神,看到手边的热茶脸色一红,起身告罪:“应当阿晏侍奉师父,实在是……失礼。”

  于慈并不在意,摆摆手让他坐下,“我不习惯被人伺候,不用拘着这些礼。”

  庄晏便坐了回去,看着于慈欲言又止。

  于慈端起茶盏看了看,皱眉倒掉,唤来小二要了一壶热酒。

  “想说什么就说。”他说。

  庄晏轻咬下唇,还是说道:“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恨公子。”

  于慈抬起眼睛看着他,脱口问道:“你恨他做什么?”

  庄晏低下眼眸。

  “他,瞒我身世,诓我前程,日日要我读书习武,却不曾告诉我我不能去科考。如若不是遇到师父,我这一生,我这一生……都只能下贱求生,俯仰于人。”

  “他事务繁忙,却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悉心照顾教导,待你如幼弟,少庄主有的你都有,少庄主没有的你还有。你却要恨他吗?”于慈的眼眸冷了下来,抬手一指,“掌嘴。”

  庄晏睫毛一颤,在旁边跪了,抬手重重抽上自己的脸颊。

  六下之后于慈叫了停,冷冷看着他问:“知错了吗?”

  庄晏乖顺地点头:“知错了。”

  “坐吧。”于慈淡淡吩咐,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缓和了语气:“我猜他并非刻意瞒你。若我是他那个性子,既给了你承诺,定然会派人在暗地里查当年那件案子,光明正大地还你清白,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入朝堂。而在查清真相之前,告诉你身世只能徒增你的烦恼,并无益处。”

  庄晏却执着地道:“那若是查不到呢?又或者查到了,陛下却不肯为我一个奴仆去翻先帝亲自定罪的铁案呢?”

  “束清山庄向来忠诚,多年功劳够他为你求一个恩典,你实在不必以如此恶意揣度他。若实在行不通……”于慈倒上一杯热酒,闭上眼睛一饮而尽,“四年。四年之后若毫无进展,我便为你制闭心丹。但这个法子不准向阿珩提起,连这个药也不准让他知道,以他的性子不会同意。”

  庄晏想了想,沉声应是。

  于慈看他一眼,又倒一杯酒喝了,眸色冷淡。

  若连教养他多年的束季珩都能说恨就恨,自己这个师父在他心里又能有多大分量呢?

  “你的信与恨,都来得如此轻易。”他低声自语。

  庄晏却听清楚了,眉心狠狠一跳,重新跪了,俯身拜下。

  “是庄晏一时糊涂。庄晏并非恩将仇报之人,知晓身世以来一直格外煎熬,我不愿相信公子是刻意骗我,可是……亲眼所见便是如此,这世间大道如青天,我却只怕我独不得出。这些时日我总一直辗转反侧行尸走肉一般,今日听师父一席教导再无疑虑,日后定听师父与公子的话刻苦读书,以报师父与公子之恩。”

  一番言辞格外恳切,于慈却并不动容,又喝一杯酒,方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做官?”

  庄晏直起身子,跪立着答道:“大丈夫生于世,自当治国平天下。”

  “治国平天下。”于慈重复一遍,点点头,“何为天下?”

  庄晏想了想,答:“大好河山便是天下。”

  于慈瞥他一眼,又问:“那么你觉得,何为人间?”

  啊?

  庄晏彻底愣住了。

  半晌,低下头,“请师父教我。”

  “天下。”于慈一字一顿,仰头喝下一杯酒,酒杯撞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平盛世是天下,海晏河清是天下,然,生灵涂炭亦是天下,民不聊生也是天下,天下只是天下。而人间,必定安居乐业,必定丰衣足食。”

  “那么小庄你,”他转头看向庄晏,幽深的眸子里似乎含着许多东西,字字清晰:“你做官是为天下,还是为人间?”

  庄晏胸中一团火热,跪直端正神色,朗声答道:“为海晏河清万象升平的天下,也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人间。”

  于慈这才又笑起来,伸手去扶他:“不准让我白入刑堂得了一身伤病,也不准让阿珩白付出这许多心血。”

  庄晏恭敬俯身拜下:“谨遵师父教诲。”

评论(39)

热度(529)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