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定场(七)③

第七章 银月照苍穹 ③

  一连几日,每日日落时于慈都会到后山教庄晏剑法、听他背书、授他文章,庄晏也总把白天独自读书习剑时的心得与困惑说给于慈听,于慈稍加点拨庄晏便能醍醐灌顶。

  他真的是个极好的师父。

  庄晏衣袂翻飞,长剑凌空挥出,树叶应声飘落。他收剑站定,看着那边的于慈一脸期盼。

  “还不错。”于慈被他这么紧盯着也丝毫不动,仍旧坐在一棵树上用一小节嫩枝做他的哨,“再来一遍。”

  “啊?”庄晏傻了眼,嘟囔道:“我以为能学新招式呢。”

  于慈抬起眼睛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怕被你家庄主看出来了?”

  庄晏瘪了瘪嘴。

  “新招式得让他来教。”于慈说。

  束季珩……

  庄晏已经好几日没有想起此人了,刻意也好无意也罢,他不喜欢那种如今思及此人的疑惑矛盾揪扯无力,有些事情他不愿信,有些人他不愿恨。

  看他没有动,于慈皱了皱眉头,将刚刚削好的哨子放进嘴里,声音悠长空灵,一只鸟随着声音飞向天际,漫天繁星闪耀。

  “若要你离开这里两日,做得到么?”他忽然问。

  庄晏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思考片刻答道:“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掺和山庄的事务,公子并不限制我出入。”

  于慈脚尖轻点落到地上,理理乱了的衣衫,将那只泛着青枝味的哨子递给庄晏:“送你。”

  庄晏挑起一边眉头接过,忍着狐疑乖乖低头道谢。

  “从山庄正门出去往西,穿过树林往北,看到大路往东,与这后山相距不过百米处有一院子,我住在那里。”于慈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明日晨起,我等着你。我猜,你有很多事情想问。”  

  翌日,晨露熹微。

  庄晏照旧练剑温书毕,与人招呼一声说是出门玩两日,大摇大摆穿堂过院走出束清山庄的正门。

  时至今日,即便他对于慈这个便宜师父已经生出几分真心,对自己的前路却仍觉一片迷雾,他不知自己要如何抗争这命,亦不知于慈能如何助他。日日读书著文章、习剑练本领,不过是习惯,不过是有事可干便不至于整日睡觉愣神发愁。

  绕了个大圈庄晏才看到那座小院,站在院门口果然能望到雾色弥漫之间朦胧的后山。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十分规整的一个民宅,共两进院落,前院小一些,收着各式各样的药材。穿过边门再进后院,于慈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他前日交上的文章。

  庄晏对于被人查课业这件事有刻进骨子的惧怕,捏紧袖口走过去,躬身一礼。

  于慈并不看他,淡淡问道:“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出自何处?”

  庄晏低垂眉眼:“裴行俭传。”

  “既知前后,为何文章还做得这般一塌糊涂?”

  庄晏毫不犹豫地撩衣跪了。

  于慈这时才放下那几页纸,轻轻摇头:“小庄,你若一直这样敷衍,考不中的。”

  庄晏扯了扯唇角,低声自语:“我还有机会考吗。”

  话音一落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面色苍白地抬起头。

  “师父……”

  于慈叹息,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好了,让你出来本就是要带你出京玩两日,解你所疑。不过看你这般样子,恐怕不问明白也无心去玩,有什么便说吧。”

  庄晏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我真的是罪人之后吗?”

  “束清山庄只负责查找证据,将查到的东西呈交陛下。我只知道,当年拿到的证据确凿无疑。但是……”于慈顿了顿,还是说道:“其中一些东西,有些人不认为是真的,包括我。但奈何找不到能支撑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没有。先帝明面上派去查案的官员也没有查到其他任何线索,于是那桩案子最后算是个铁案。”

  庄晏眼眸中亮起的希冀又随着这话淡了下去。

  “以我对阿珩的了解,他既准了你参加科考,便是想要替你找回清白之身,但时隔多年物是人非,想必艰难重重。”

  这是庄晏这几日认识于慈以来,于慈第一次正经叫了束季珩,而不是那含着戏谑的“你家庄主”。

  庄晏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的灰尘,语气平平:“若找不到,我便只能做个奴才,对吗?”

  于慈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还有一策。”

  庄晏抬起头。

  “我精通医理,医术不在姜大夫之下。并且,我会制各种各样的奇药。被召回京的这些年,我整日无所事事,来回折腾药材,研制出不少无人见过的药。其中有一种……”于慈面色沉静,一字一顿:“闭心丹。”

  “这药吃下后半个时辰发作,心痛彻背,一刻钟后心脉气息皆无,哪怕是最高明的大夫也只能诊出一个突发胸痹而死的结论。但,七日后自行苏醒,再调理休养十五日,身体无半分病痛损伤。”

  庄晏似乎明白了些许,怔怔地看着于慈,只见后者坐直了身子,轻轻拂去石桌上的一朵落花。

  “人嘛,生老病死。你庄晏为何就不能在十几岁的时候早逝?”

  “庄晏这个人,只要不舞到陛下眼前,谁都不会记得当年那桩案子还给束清山庄留了个小奴仆。庄晏死了,当年的案子彻底终结,是非真假埋入地下,不关任何人的事。”

  “我是许多年前绥城富商于氏的遗孤,手握丰厚祖产隐居京郊。我家远房侄儿从我这里入籍,应试登科为官一任,谁又管得着呢?”

  庄晏早逝。

  绥城于氏。

  庄晏闭了闭眼,忽觉眼前一片清朗,他的人生从未如此明亮过。

  直直跪下,稽首而拜:“师父竭心尽力为我筹谋,此恩无以为报,请受庄晏大礼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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