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定场(四)②

第四章 江南无所有②

  心中藏事,辗转难眠。

  鼓打二更,庄晏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从客栈后院牵了玄耳马出来,扬手挥鞭。

  玄耳是他十二岁时束季珩亲自挑了送给他的礼物,通体黑色,只有四个马蹄纯白。乌云踏雪,血统优良,可日行八百里。

  夜色如水,缺月挂在枝头,江水映着点点的星光,偶尔泛起细细的涟漪。

  庄晏将马拴在树上,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看映在江中的整片星空。

  三更刚过,身后一阵窸窣,有人越走越近。

  庄晏没有回头,只紧紧握住身侧的剑。

  “你果然来了。”来人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亦没有看他。

  “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那人的声音有些闷,笑起来尤为刺耳,他说:“你深夜来此,不是为了知道我是谁,而是为了知道你是谁。”

  庄晏盯着漆黑夜色中的江岸,声音如江水般平静:“我迟早会知道。”

  “你若是能等这个‘迟早’,又何必躲着束季珩偷偷跑来?”

  庄晏侧目而视:“你知道束庄主与我的关系。”

  “当然。”

  四目相对,庄晏这时才发觉来的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阴鸷,甚至与之相反——他虽然戴着半张面具也难掩年轻清隽的面容,一双眸子亮得仿佛天上的星,天生带着浅浅笑意的嘴角让人看了就很容易亲近。

  “你到底是什么人?”庄晏问。

  “我姓于,于白。”那人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叫我老白吧。”

  夜色正浓,不知名的鸟扑棱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不绝的叫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有些凄厉。

  无人知晓的江水之畔,从未谋面的两人说着多年前的故事。

  四更又过一刻,庄晏翻窗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客栈房间,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双眼定定地盯着房顶。

  不远处农户家里的鸡叫起来,天已大亮。

  庄晏打了水,冰凉的井水勉强驱散了一夜未眠的困顿,而后吩咐伙计送来热水,亲自调好水温给束季珩送去。

  束季珩显然是刚醒,头发还未来得及束起,声音也含着几分懒散:“出门在外,这些事情我自己做就好。”

  庄晏眉眼低垂,“伺候公子是阿晏的本分。”

  束季珩瞥他一眼,把擦完手的毛巾轻扔回水盆。

  “还在委屈?”

  庄晏咬一下舌尖,走上前去替他束发。

  “没有。”他低声说:“昨夜睡得不安稳,没什么精神。”

  束季珩从镜子里看着他,笑道:“多大年纪就睡不安稳?你看小叶,在哪里都能睡得像只小猪。”

  刚好进门的步乘叶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庄晏笑了笑,一大早就有些松垮的眉眼终于重新生动起来。

  步乘叶走过来,轻轻一碰他的胳膊肘:“你要不要回房睡觉?涧西的人怎么都要明日才能来了。”

  不知怎么,如今再见步乘叶,庄晏满脑子都是昨夜于白那一句满不在乎的——“步乘叶?你以为他跟束季珩能一直是一条心么?偌大的束清山庄,没点儿心计本事怎么坐得稳少庄主这位置。”

  原来你也这么多心事。

  原来这世间时时藏着自己的人不止我一个。

  这么想着,庄晏对着步乘叶关切的眼神愉悦地勾起嘴角。

  他说:“好啊。”

  涧西派来的人一路快马加鞭,当天晚上赶到了束季珩住的客栈,束季珩当即亲自挑了一个看起来最憨厚老实一根筋听不进人话的愣头青,派去执行“护送庄主近侍回京”的光荣使命。

  次日晨,江南的晨风湿润,束季珩带着步乘叶将庄晏送到城外。

  “乖乖回去读书,勤勉练功,好好看家等我们回去,不要想些没用的事。”

  庄晏俯身行礼:“是,阿晏记住了。”

  束季珩略一颔首,递给步乘叶一个眼神。

  步乘叶上前,笑嘻嘻地递给庄晏一个油纸包:“承师命,清早专给你买的今日第一锅蟹黄毕罗,你向来喜欢,路上吃吧。”

  庄晏低头一嗅,笑得眉眼弯弯,朝着束季珩躬身道谢。

  “还有这个。”步乘叶回身,不知从何处拿出满满一捧柳枝,刚刚抽条,绿得鲜嫩。

  临别赠柳盼人留。明知道无论是束季珩还是步乘叶都并不希望自己留在这里,庄晏仍旧会为这份心意感动。

  步乘叶看着他的神色,得意地挑起嘴角:“不枉我大清早特地赶至城南树林,才能将这南国春色赠予你。”

  庄晏一动不动,良久之后缓缓接过了那捧柳枝。

  束季珩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笑意从嘴角渐渐铺展开,一直到眼底。

  “一路向北春意渐消,可缓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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