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蜃楼(十二)⑦

(十二) 填海(又名小满重生记)【二】⑦

  时间不允许他想明白老师为什么改变主意做了这个决定,新闻刚一播完,院门就响了。黎松则连忙迎出去,在院子里和荀准走了个脸对脸,荀准神色平静,一双眸子明亮如曜石。

  黎松则:……

  一心的雀跃顷刻消散。

  他乖乖躬身:“老师。”

  荀准嗯一声,十分随意地道:“我吃过了,你做自己的就行。”

  黎松则心里有些异样。

  “您以前都会给我带回来……”

  终究是淡了。

  荀准没听清楚他在那里嘟囔什么,回过头看他:“什么?”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总有些威严,黎松则怂兮兮地低头:“我错了。”

  荀准更茫然了:“什么错了?”

  黎松则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找回自己曾经的撒娇状态:“错在不该奢望您带回来的炸酱面。”

  荀准皱起眉头瞥了他一眼,不是很懂炸酱面带回来又坨又黏有什么好吃的,遂道:“该干什么干什么,你不累我还累呢。”

  黎松则:“……”

  果然淡了。

  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觉,黎松则独自去煮了碗面,食不知味。

  那一场大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下了一晚上也不见停,似要埋葬什么。

  早上黎松则起得很早,在院子里扫出几条路来,去厨房煮了锅热粥。

  荀准起来看着他觉得奇怪:“穿这么齐整,要去学校?”

  “没有,我论文差不多了,就等着往上交等毕业,不用天天去了。”黎松则盛出两碗粥,在餐桌上坐下,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院门,“您今天出门吗?”

  荀准喝了口粥才说话:“下这么大雪我出去干嘛。”

  黎松则垂下眼眸,安静地夹了一小块豆腐放进嘴里。

  “你在那儿紧张什么。”荀准看他一眼,调侃道:“鬼鬼祟祟,你又烧我东西了?”

  黎松则:“……”

  哎。

  荀准吃完了早饭擦了擦嘴,向后靠上椅背看着他:“跟你说正事。”

  黎松则茫然地抬起头。

  “前几天我跟学校反映过你的情况,这些年的成绩、发表的论文也拿给他们看了,学校希望你毕业之后能留校任教。”

  “我……”黎松则坐直,小声说:“不用了吧……”

  荀准挑起眉头。

  黎松则下意识摸了摸耳廓:“我不想教书……”

  一根筷子“吧嗒”扔到他面前,荀准冷着脸:“你再撒一句谎试试。”

  黎松则不敢,小心提议:“我想想,等毕业再说,行吗?”

  荀准盯着他,面无表情。

  黎松则看着就害怕,低下头去看碗沿:“那明天再说。”

  “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你差这一天?”

  “嗯。”黎松则含糊地道:“差这一天。”

  荀准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听到荀准清淡的声音。

  “黎松则,我忍你半年了。”

  黎松则默默坐直了,斟酌着说:“我,毕业后想出去走走,过段时间再回来工作。”

  荀准靠着椅背,眼睛从上而下地打量他,半晌不轻不重地哦一声,问:“去哪?”

  “海边吧。”黎松则顶着压力,补充道:“我还没见过海。”

  荀准的眼神扫过他那只又摸上耳朵的手,冷笑一声。

  “再撒一句谎你就给我跪雪地里去。”

  黎松则轻叹一口气,走到荀准面前跪下,有些不安地拉住荀准的衣角。

  “老师,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荀准看都不看他,抬手抽出自己的衣服,“我自认对你挺好的。”

  “您对我好的原因很多,即便没有那份亲情,还有您心里那份责任。”黎松则抬起头,软声道:“您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荀准说。

  但黎松则立刻红了眼眶。

  生前他在五六十岁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趣,自己研究着学了微表情相关的心理学,那时他认识一个司法科研系统极有名的专家,几年的请教交流下来,倒是学到了些皮毛。而他注意到方才他说话的时候荀准眉头轻蹙,上唇微微上抬。

  那是一种厌恶。

  他半年来处心积虑计划铺设,在当今看来谎话连篇无法理解的种种行径,终究还是踩了荀准的底线。

  黎松则索性站起来,“我去海边有件重要的事要做,但我现在不能告诉您。”

  闻言荀准瞥了他一眼,起身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黎松则,你这么大了我真是想给你留点脸,收敛一点,别把我的底线当弦儿弹。”

  黎松则抬起眼睛,眼神平静沉稳,看得荀准一愣。

  “有太多的事和人在等着我,我必须这么做,老师。”不过须臾,黎松则收回眼神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如果有一天您心里对我有了不满,请您一定为我留一个日后回头弥补的机会。”

  顿了一瞬,他又说:“您只需要知道,都是我的错,所有您不满意的事,全部都是我的错。”

  荀准不喜欢他如今这副做派,皱紧了眉头却终究没说什么。

  时经半年,他已经大概看到了黎松则如今的行事方式——莫名其妙,神神叨叨,但死不回头。

  这场雪一直下到晚上才渐渐停了,而院门一声都没有响过。

  黎松则彻彻底底地松一口气。

  春意盎然的季节,他毕业了,第一次经荀准签字允许,从他的母校毕业。

  深夜月色如水,黎松则点了一盏灯坐在桌前,斟酌良久,抽出一支笔。

  “父亲大人膝下:承父亲多年教诲,男勤修学问不敢惰怠。今结业,本应常伴父亲左右,尽人子之孝,然……”

  他停住笔。

  他回来已经快一年了,老师仍然疼爱他,但他看得出来两人之间已经愈来愈远。

  改变结局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早就知道。从当下角度看他近一年的行事——又烧重要文稿又以老师笔迹诬陷自己又说不着边际的话最后还什么事情都没有,没把他扫地出门大概已经是亲爹才能做出来的事了。

  算了。

  他呼一口气,点着一根火柴将信烧了,重新提笔。

  “恩师荀公道席:蒙恩师多年教养,学生无以为报。今结业离别,请恩师莫问去处。愿恩师多加珍重,平安喜乐。不肖学生松则百拜。”

  黎松则将信放在书桌中间,出去朝着荀准的房门工工整整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提起行李,趟着夜色离开家。

  他有太多的人必须要去相遇,更有一个孩子在等着他去为他终结茫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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