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定场(三)③

第三章 桃花对春风③

  客房内,束季珩端坐在桌旁,一手紧紧捏着茶杯努力克制住将杯子丢出去砸那小兔崽子的头的冲动,步乘叶一脸紧张地站在他身后。面前柏进保持着躬身长揖的姿势,不着痕迹地挡住一半庄晏跪伏的身影。

  整间屋子安静得诡异。

  束季珩就那么握着滚热的瓷杯端详了那两人半晌,终于抬起一根手指朝着柏进一点,说:“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便由着他胡闹!”

  柏进低着头姿态恭谨,“庄主说的是,是我存了侥幸之心,追上他之后屡屡心软,没能带他回去。”

  束季珩似乎是不太满意他的解释,鼻腔里哼了一声,“阿晏。”

  庄晏略直起身子,挪动膝盖往前蹭两步,重新伏下去,“阿晏任性妄为,与旁人无关。”

  束季珩又打量他片刻,轻笑:“你是越发有本事——我记得,从前你并不看得上阿晏?”

  这前半句话是对庄晏说的,后半句话却是朝着柏进。

  柏进重施一礼,言辞谨慎了些许:“从前是属下拘泥于尊卑之礼,不喜阿晏成日与少庄主打打闹闹不成体统。后来看明白了,加之此次奉庄主命指点阿晏,实在喜欢他的聪敏与天资,自然会改观。”

  庄晏俯身低着头,视线里只看到束季珩的脚在他面前点了点,继而耳中听到问话。

  “你何时偷跑出来的?”

  庄晏收回眼神,说:“比公子迟一日。公子与少庄主晨起出门,到夜里阿晏辗转反侧实在心里不安,快三更天的时候趁人不备跑出来的。”

   束季珩轻轻“嗯”一声,再没了下文。

  寂静越深,柏进的心悬得越高。他明白束季珩为何有这一问——只迟一日,何来指点。

  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迎着束季珩平静的目光坦然道:“他偷跑出去半日之后便被我追上,从京郊到浑州我劝了他一路,他反抗了一路,边追边打,我未制服他,他也未摆脱我。不过功夫,倒是极有进益。”

  束季珩与他对视半晌,点头道:“缓一缓,过了晌午,你亲自给张昭传信派几个人来。”

  柏进松了一口气,低头行礼:“是。”

  束季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却是对他摆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柏进又应一声是,退至门边,转头看了看束季珩。

  他是束之康留给束季珩的人。他见过束季珩最快活无忧的年岁,也陪着束季珩在弱冠之龄一点一点收服了这江湖第一帮派上上下下各色的人,一直到如今——见到那智勇无双手腕果决的公子背影里藏着些感伤。

  微叹一口气,抬手打开门出去。

  “小叶。”束季珩微微合起眼睛,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去拿条鞭子来。”

  步乘叶一惊,直挺挺跪下去:“师父!”

  他这一跪,束季珩脸色更冷几分,自上而下地看着庄晏的头顶,说:“我最得力的下属、我唯一的继任弟子,都为你鸣不平。到底是我对你太苛责,还是阿晏你,太知道该笼络哪颗人心?”

  这话诛心,庄晏面色一白。

  他以为偷跑出来就算运气不好被束季珩抓到,顶多训他几句打上一顿,却没想到束季珩的怒火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每一句话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连给他的罪名他都承受不起。

  他姿态更低几分,挪动方向朝着步乘叶重重地叩了个头:“晏,求少庄主。”

  步乘叶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寻了条略细的软鞭,双手跪奉给束季珩。

  束季珩接过,抬手一鞭子抽过去,庄晏的外衣从肩颈处裂开一道。

  “你与小叶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我不过多干涉,小叶有他自己的原则,非情谊能撼动。但是其他人,我绝不允许你与他们有什么私交。”他拎着鞭子点一点庄晏的后背,声音发冷:“别忘了你要科考,你早晚要走出束清山庄。”

  “是…”庄晏努力克制着颤抖的身子,说道:“阿晏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等张昭派的人到了,我拨一个送你回去。以后再敢胡闹,我便把你吊在树上抽。”

  伴随着话音,又一鞭子甩下,庄晏闷哼一声。

  良久,他挣扎着朝束季珩拜了一拜,“公子…公子今日,便可把庄晏吊起来抽。”

  束季珩眯了眯眼睛。

  “庄晏,不知来处,只知公子恩情难报。从前公子说,到我冠礼之后,便放我去应试。这样算来,我只能再侍奉公子六年。”庄晏略略抬起头,看向束季珩,“求公子允准,让我亲自送公子去骀州。阿晏不掺和公子的事,阿晏只随公子到骀州便好。”

  束季珩脸色铁青,将鞭子对折握在手里抵住庄晏背后的伤处。

  “你跟我去骀州,回京之后这奏报我该如何写?提你不提?提了你,我要如何让圣上相信你从头到尾未曾参与查办,你将来该如何应试?不提你,我要如何坚信圣上永远不会知道我瞒过他?”

  “不提你是不忠,提了你是不义!你笼络我的护法,结交我的徒弟,如今又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束季珩发了狠,斥问道:“庄晏,你要做什么?!”

  庄晏怔住。

  束季珩说的这些他从未想过,他没有笼络柏进,也未曾刻意结交步乘叶,更不想害束季珩害束清山庄,他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只想知道,人到骀州与他的身世有何关联。

  可是骀州他去不了,身世也藏在那残破的一半玉佩里找不回来。

  庄晏狠狠闭了闭眼,额头咚的一声磕上地板。

  “庄晏,知错了。”

  背后的鞭子移开。

  庄晏站起来,端端正正地重新跪下俯首,声音如常道:“谢公子教导。”

  束季珩随手将鞭子扔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说:“回屋去。好好想想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庄晏应是。

  十四岁的少年仪态端正,身后衣物上两道裂口显得格外扎眼。

  “小叶,把你的衣服拿给他一套。”

  “不必。”庄晏抬手行礼,声音比往常更恭谨:“奴才卑贱,不敢碰少庄主的衣物。”

  束季珩直接一脚踢过去:“好好说话!”

  庄晏委屈道:“……我带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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