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十八)③
〔四〕
下课铃响,老式铃声穿过A大文学楼的走廊。
“盛颢,下周图书馆那边的志愿活动,你去不去?”
“不去,我那天有事。”
“你怎么那么多事!”
刚刚下课走出教室的黎松则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这么几句对话,下意识地抬起头,跟几米外的程桑颢和另外两个学生对上了视线。
嬉笑打闹的三个人立刻安分了,往前走几步齐齐鞠躬。
“黎老师好。”
黎松则躬身还礼,眼睛却一直盯着程桑颢。
C市有个人前两天来学校,听说一眼就看上了这小子那手好字,昨天就想来拉拢。
我刚得了空,还没来得及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黎松则一边盯着程桑颢,一边想。
程桑颢习惯了这样的高压注视,调整姿势低头恭谨地站着。
许久,黎松则朝他一点,“你来我办公室。”
程桑颢一秒都没迟疑,也没给两个同行伙伴眼神,原地向左转,跟上黎松则的步伐。
办公室门刚一关上,黎松则就开门见山。
“昨天有校外的人找你?”
程桑颢一只手拎着书包站得笔直,“是。”
“找你干什么?”
“说了些乱七八糟的,最后走的时候说这次匆忙没来得及逛校园,下次来要我给他做向导。”
黎松则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冷:“你怎么答复的?”
程桑颢:“我说家里规矩严,要我晚回家得去问我爸,我做不了主。”
“什么?”
黎松则一愣。
对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这个答复倒还算巧妙,既推了这场应酬,也推了那人还没说出口的若干事情。
程桑颢知道黎松则听清楚他的话了,这句“什么”并不是真的要他重复一遍,便安静站着。
他向来聪明。
果然,几秒后黎松则回了神,浅浅点头,问道:“为什么没应下来?”
程桑颢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奇怪地说:“我又不认识他,为啥要给他带路啊?”
黎松则:……
有道理。
许是觉得自己的口气太随意了,程桑颢又补充道:“我爸跟我说了,黎老师不喜欢那个人,要我离您不喜欢的人远点儿,毕竟……”
话还没说完,大腿根就挨了一脚。
“你再叫一声黎老师试试!”黎松则怒斥。
程桑颢很委屈——“不是您要我把家里那套留在家里,在学校好好当学生的吗?”
黎松则瞪他一眼,懒得说什么“那你爸办公室没外人的时候你也叫老师么”这种没用的话,只接着刚才的话题问:“毕竟什么?”
程桑颢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手指在书包背带上摩挲几下,低声道:“毕竟您已经很不喜欢我了。”
黎松则蹙起眉头。
的确,无论是程桑颢还是邬盛颢,黎松则都不喜欢,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勉强不来。但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一旦捅破窗户纸就会很尴尬。
静了一会儿,黎松则挥了挥手,说:“去吧,没事了。”
程桑颢应了一声。
“哦对。”黎松则忽然想起个事,叫住程桑颢,说道:“之前叶行聿看上你了,想带着你,他找你了吗?”
程桑颢转过身,又是一脸茫然:“那不是上学期的事吗?”
黎松则没说话,但从表情来看显然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程桑颢的神色忽然有些嘲讽。
“我跟了老师一学期了。爷爷,您唯一的孙子今年又拿了国奖,您知道吗?”
这是程桑颢第一次这样跟黎松则说话。
过去一直都是脊背挺直微低着头,说什么都答是,让跪就跪让趴就趴,提起戒尺就自己褪裤子,态度好到不行。
黎松则蓦然觉得有些理亏——他还真不记得。
程桑颢了然,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
〔五〕
2004年。
研究生复试刚刚结束,邬毅凌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
“干嘛呢?”黎松则正在捯饬盆栽,看他这幅样子不禁往他身后看了看,“有狼撵你?”
邬毅凌脚步一顿,脸上有一瞬空白,立刻又恢复了亢奋的情绪。
“师父!我今天遇到一个特别好的学生!从J师大跨学校跨地区跨专业考来的,基础课自学地很扎实!您猜猜他本来学什么的?”
八十九岁高龄的荀准放下报纸来凑热闹,率先猜道:“数学?”
邬毅凌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不对。”
黎松则看他一眼,敛去眸中的惊喜,淡淡道:“金融。”
“对!”邬毅凌一拳头砸在自己手心,连珠炮一样说:“J师大学金融的一个孩子,姓沈,真的特别好!就像高安家的蒙简一样好!”
黎松则拿起剪刀剪掉一片叶子,慨叹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话音刚落,荀准投来询问的目光,黎松则抬起头迎着那目光笑了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概就是,哪怕隔了千山万水,我也会跟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寻你而来。
——好久不见了,青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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