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蜃楼(十一)⑤

(十一) 填海(又名小满重生记)【一】⑤

  黎松则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不知道的是该怎么解释这几天的行为。

  于是他继续沉默。

  “好吧。”良久,荀准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黎松则面前,说道:“第三遍,什么原因?”

  黎松则抿一抿嘴,抬起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眶变得通红,“您知道一只蝴蝶的故事吗?”

  荀准一脸匪夷所思:“什么?”

  “假如说在南美洲热带雨林里有一只蝴蝶,就这么大点儿一只蝴蝶。”黎松则抬起手稍作比划,然后继续说:“它扇了扇翅膀,气流对周围环境产生了一点微弱的影响。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变化的连锁反应,导致了半个月之后在遥远彼岸的一场龙卷风。”

  荀准很有耐心地听完了,甚至给他做了补充:“几年前国外一个科学院发表的论文,提出者是个气象学家叫洛伦兹。怎么了?”

  黎松则哽了一下:“……国外的论文,跟中文八杆子打不着,您看他干嘛?”

  “闲的。”荀准说。

  “……”黎松则捂着眼睛喘息一瞬,再开口语气便弱了几分:“我的意思是,看起来我只是烧了几篇手稿,微不足道,但在未来的某一日,他可能会直接导致一件事从根源上发生改变。”

  “只是烧了几篇手稿、微不足道。”荀准重复一遍他的话,清晰地笑了一声,“抬头。”

  黎松则乖顺地仰起头,睫毛不停颤抖着。

  耳边一声炸响,脸上刺痛,紧跟着另一边脸颊也捱了一下。

  “还胡说吗?”

  黎松则摇了摇头。

  “到底什么原因?”

  “其实我说的就是原因。如果您一定要问详细的,我不能说。”黎松则带着一对对称的巴掌印仰着头,满面愧疚:“对不起,我毁了您多年心血。”

  荀准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仍旧平静地俯视着他:“不用说对不起,故意为之只谈原因。”

  “不能说。”

  两人对视许久,荀准忽然微叹一口气,他后退一步,说:“黎小满,你一定要老师生气吗?”

  只这一句话,黎松则浑身剧烈地一抖,脸一寸一寸变得惨白。

  生前许许多多的记忆不合时宜地翻涌而来。幼年的他怕老师生气,撇下隔着墙头喊他去玩的小伙伴独自坐在屋子里写大字;童年的他怕老师生气,硬是坚持到哥哥做完了那么多功课才去缠着他给自己做玩具;少年的他怕老师生气,别人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他从不参与;青年的他…二十六岁的他怕老师生气,于是独自愧疚一生。

  “老师……”他胸口堵着几乎喘不上气,下意识张着嘴努力呼吸,伸手去握荀准的手臂,“老师别生气,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错,别生气……”

  荀准看着他颤抖的身影,强忍下心疼,问道:“还不说吗?”

  黎松则埋在老师怀里许久,整颗心被惶恐慌乱不安束缚着无从挣脱。

  这具始终无法完全融入的二十五岁的身体,这颗格外有力的年轻的心,刹那之间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所有因年龄而产生的羞臊、难为情都消失殆尽。

  仿佛他从来都是一个只长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只是平白多了一段记忆。

  他像小时候那样呜咽着,说:“我不要老师受苦。”

  荀准一怔。

  “我不要老师受苦,不要老师蒙冤。”黎松则抬起头,隔着朦胧的泪眼看荀准,“我不要老师离开我。”

  荀准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把自己的脾气放在一旁,轻轻抚上他的头安慰道:“老师不会离开你。”

  向来很好哄的黎松则却固执地摇头,低低啜泣。

  “怎么了。”荀准低下头,伸手替他擦去流出来的眼泪:“是不是最近做噩梦了?”

  似乎是个很好的解释。

  黎松则难过得脑子宕机,胡乱地点头应下:“嗯。”

  荀准又生气又好笑,拧住他的脸颊问:“就因为一个梦,你就烧了我的手稿?”

  “不是……”黎松则环住他老师的腰,嘀嘀咕咕:“那是预言不是梦。”

  “胡说八道。”荀准照着他的脊背狠狠抽上一巴掌,斥道:“跪直!”

  黎松则退开一些,挺直腰背跪好。

  戒尺抵上了他的肩头,“因为这么个事烧我的手稿,补救都没法补救。你说吧,我该怎么罚你。”

  黎松则捏着衣服下摆,带着一点鼻音说:“补救也是几年以后的事,现下……您打我吧。”

  “你拿什么补救?”

  黎松则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我说我背下来了,您信吗?”

  荀准眼神一凝,直直地盯过来。半晌,放下了戒尺。

  “补救不了的事,怎么罚你都不为过。但既然还有余地,你现在给我一字不落地默写出来,我便不打你。”

  黎松则:“那我不白烧了?”

  身上立刻挨了一板子,荀准斥道:“你本就不该烧!谁允许你烧了?”

  黎松则思考片刻,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

  “老师,要不……您先打我一顿,等过个几年,我保证一个标点符号都不错地给您还原回来,行吗?”

  荀准嗤笑,“过几年连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我忘……”

  我忘不了。

  黎松则想说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荀准肃了神色,对他道:“世事因果无常,你毁了你预见的因,或许还会有别的因造成同样的果,自乱阵脚毫无益处,更何况那只是一个离谱的梦。”

  黎松则紧紧蹙起眉头,低头自言自语地重复道:“别的因造成同样的果?可那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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