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初长成(三十三)④

(三十三)黎邬篇——除却巫山 ④

  邬毅凌并不畏惧,只摇了摇头:“我不答您要罚我,答了您又生气,那我也没办法。”

  黎松则有很长一段时间想起这话就气得不行,直到许多年之后他已经是个老年人,才知晓这种句式原是最令人愤怒又无计可施的一种。

  而在当下,他听到这话最直接最遵从内心的反应,就是去书房拿了戒尺,一边挽袖子一边走回去,把戒尺扔进邬毅凌怀里。

  他低头看着那崽子,问:“现在能好好聊天了吗?”

  邬毅凌忙忙叨叨地接稳戒尺,双手捧高,答了一个字——“能。”

  “好。”黎松则站在他身前,神色还算平静,“纪远宁很不错,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个人品德,又或者家庭情况都很相配,我认为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非要等博士毕业,就算你三年毕业,那时候也三十二了。一般人家都是二十四五就结婚,再晚不过二十六七,哪有优秀的姑娘能单到那个年纪。”

  邬毅凌微叹一口气,“如果我到毕业也不想恋爱成婚呢?”

  “你敢!”黎松则提起戒尺往他手心狠狠抽两下,又抵上他高肿的脸颊:“再胡说你试试板子会落在哪。”

  戒尺又放回邬毅凌摊平的手里,他抿一抿嘴,乖乖捧着。

  “可是…师父不也没有成婚吗?”他抬起头看着黎松则,说:“我给师父养老,我伺候师父一辈子,不好吗?”

  “你成了婚就不来看你师父了是不是!”黎松则一指头戳他脑门上,轻斥:“好的不学,跟我学这个干什么。”

  “可……”

  “毅凌,师父陪不了你一辈子。”黎松则忽然叹了口气, “我今年四十四岁了,年近半百,这辈子已经过去一半。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真到了那天,你得让师父能放心闭眼。”

  邬毅凌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今年二十九。师父长寿百岁,我活八十五就够了。真到了那天,我和师父一起过奈何桥,下辈子投胎到一家里,下辈子换我照护师父。”

  黎松则长叹一口气。

  孩子实在气人,却实在孝顺,他虽然愤怒却也不忍心太过苛责。

  “不聊那么虚的,就说眼下。”黎松则抬起戒尺,朝着通红的手心落下,并不怎么重,“你好好考虑考虑,人家姑娘有意,且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别轻易做决定。”

  “我不愿意。”邬毅凌毫不犹豫。

  “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不喜欢她。”

  “这不是理由。”黎松则沉着脸,戒尺在邬毅凌肩头轻轻敲了两下以做提醒,“一见钟情太少了,我要正当理由。”

  “没有正当理由。我本可以同意您的提议,装模作样跟她一起学习几天就说性格不合分掉,可以为自己减去很多责罚,但我不愿如此。”邬毅凌咬了咬牙,又说:“师父要为这个罚我就罚吧,您别自己生闷气就行。”

  戒尺兜着风砸到他的脊背上,头顶传来黎松则极冷的声音。

  “好好跟你说话你不珍惜,那就挨打;敬酒不愿意吃,那就吃罚酒。你现在该做什么?”

  邬毅凌半句话都没有,站起来把裤子全脱了放到一旁地上,俯身趴上沙发,轻轻闭了眼睛。

  “六七年了,为别的挨打就罢了,为这个挨打,你丢不丢人!”黎松则发狠似的往他身后连续抽,一边抽一边斥骂:“你自己说,今年多大了!丢不丢人!”

  “二十九。”邬毅凌咬着牙,工整地答话:“挨师父的打,不丢人。”

  “不丢人是吧?”黎松则气得直笑,干脆一分力气都不留地打下去:“两天不挨打就皮痒!好说好道的不听,就非得动板子!”

  这么十足十的力气打下来,不过几下身后就肿了起来,黎松则停下手,戒尺点着肿得最高的一道伤痕,手下轻轻用点力气就见邬毅凌打了个颤咬紧了牙。

  冷哼一声,“你好好说,喜欢什么样的。你给我个标准,我哪怕违誓回一趟A市也给你找到。今年必须把你这件事解决掉。”

  邬毅凌松开紧紧抓着袖子的手,疼得连牙齿都在颤,勉强张嘴说道:“您别费劲了,我什么样的都…都不喜欢。”

  板子立刻抽上来,落在肿起的皮肉上,邬毅凌高扬起半个身子,又“砰”得摔回去。

  “说你错了。”黎松则边打边说:“说你知道错了,说你不该跟我犟嘴。”

  连声痛呼都没有。

  黎松则蹙眉,扯着他的头发看一眼,果然左手被他自己咬出一圈深深的牙印。

  怒气翻涌而上,黎松则却问:“我是在虐待你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手腕一转戒尺狠狠落下。

  “我是在,虐待你,是不是?是不是!啊?!”

  每一次停顿都伴着格外重的板子。

  邬毅凌下意识地扭腰想要躲过,却总会在戒尺砸下来前乖乖摆好姿势迎着。

  “……不是。”过了好久,他终于歪头擦掉疼出来的眼泪,哽咽着答话。

  看他实在疼,身后也已经肿成一片泛了紫,仿佛再碰一下都会破皮流血,黎松则总算停了手,戒尺轻轻搭在他的伤上,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在跟我犟嘴。”

  邬毅凌吸一吸鼻子,趴在沙发上摇了摇头。

  没有如他所想的板子,黎松则站在他身后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好。”

  好?

  邬毅凌费力地回头,对上黎松则冰冷的脸色。

  “河和街往南有个卖菜的,姓张,他家有个姑娘。从前被别的事耽误了,到现在一天书没念过、一个字不认得,但给人挑菜割肉手脚很勤快,性格也不错。”黎松则低头,直直看着邬毅凌:“再挨十板子,我明天就去替你说这门婚事。”

  “不要!”邬毅凌下意识摇头,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要!我没想到在城市里真能找到这样的!”

  黎松则眼睛眯起,冷冷一笑。

  换了掸子过来,直愣愣一下朝着肿痕抽下去,带起一串血珠。

  邬毅凌控制不住一声惨叫。

  “还是欠收拾。”黎松则总结说。

  邬毅凌向来怕掸子这种细长的东西,更何况是在已经挨了几十板子之后。刚开始还惨叫连连,不到十下掸子挨下来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到最后只能气若游丝地趴着任人捶楚。

  “您真的…”他哑着嗓子开口,问道:“您真的要为这个打死我吗……”

  掸子停了,如同刚才的戒尺一般搭在他的伤上。

  “你答应我今年把这件事稳定下来,答应了我就饶你。”

  邬毅凌闭上眼睛,许久后,轻轻摇头,用尽全力开口说话。

  “我准备跑出来那…天就想着,跑出来大约是死路,我不知道要怎么在城市里…挣钱…凑路费学费,如果被他们抓回去…我也万万不会听…他们的去坐牢,我一定会毒死他们…然后自杀。是您救了我,我的命是您给的。您随时想打死我,都可以,您只是把给我的命…再收回去,我认。”

  黎松则不想听这种没用的话,高扬手腕,正落在血痕上的责打让了无生气的人浑身一颤。

  又挨两掸子,邬毅凌忽然断断续续问:“师父,如果当初,您在街上捡到的是两个人,您会收下他们,会散尽储蓄给两个人买来光明吗?”

  什么破问题!

  黎松则冷了脸,本不欲理他,想了想还是打着训斥:“说明白!”

  邬毅凌却没了后话。

  黎松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来回回想小东西刚才那句问话,越想越不对,用掸子挑起他的下巴,平静地望着他。

  “有话就说。”

  邬毅凌垂下眼睑。

  “看着我。”黎松则命令道,“收你进门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什么心思都不准瞒我。”

  还是沉默。

  于是黎松则加重了语气:“我是你师父。”

  这话一出,邬毅凌两行清泪汩汩而下,抓住另一只没有拿刑具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师父…”他呢喃着,说:“对不起。”

  黎松则把掸子放下,腾出手摸着他被汗浸湿的头发,“对不起什么?”

  “有个人…我瞒了您七年。”

  他终于卸下负担,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是故意瞒您,我真的…真的不想说。”

  黎松则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轻声问:“是你什么人?”

  沉默了良久,久到黎松则几乎又以为他要再一次装成鸵鸟。

  “……是我原本打算本科毕业就立刻娶过门的爱人,是我最爱的人,是在遇到您之前一次一次救我活下来的人,也是除了您之外,最爱我的人。”

  黎松则一怔。

  “我教她认了几百个字,来这里之后我给她买了很多女孩子用的发绳,我早就想好将来挣了钱给她开一家花店。”

  邬毅凌深深埋下头,颤抖的嗓音里满是悲怆:“可是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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