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初长成(二十七)②

(二十七)黎邬篇——入冬②

  吃完饭容易困顿,黎松则本来只是枕着双手仰躺在床上思考,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

  竟然还睡得挺香。

  捂着脸清醒了一会儿,下楼,就着早已凉掉的茶漱了漱口,重新沏上一壶,这才看向已经摇摇晃晃的邬毅凌。

  “想明白没有?”

  邬毅凌根本不知道需要想明白什么,听到问话很有些茫然,但也不敢不答,双手撑地微微俯身,颇有技巧地回话:“请老师指点。”

  哪知黎松则冷笑一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又一个巴掌甩过来,“没想就说没想,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邬毅凌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只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茶水在壶中沸腾,黎松则拎起来给自己倒上一杯,坐在躺椅上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

  “我没什么需要想的。”许久,邬毅凌突然抬起头,面容足够冷静,“十六年前我妈被他欺负到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若有一日我有了能力一定要报复回去,这份心思十六年间从未停止过。”

  黎松则放下书,认真地看了看邬毅凌,猛然想到他这个学生并不是在襁褓里被他抱回家、也不是在幼年时期被他带进家门,他已经二十二岁,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的记忆、有自己的想法,且不会轻易被改变。

  轻叹一声,说道:“你自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不要把自己束缚住,以后的人生还很长。”

  邬毅凌脸上浮出一抹讥笑,“人生?”

  “他不顾我的哭喊,把我妈活活欺负死的时候想过我的人生吗?那个女人对我又打又骂,折磨我羞辱我要我去给她儿子顶罪的时候想过我的人生吗?我在她眼里还不如一头畜牲!还有她那个废物儿子,从小就天天惹祸,惹完祸给我甩锅,他偷别人家的蛋我挨打,他自己被开水烫了说是我故意倒的,我差点被打没命他才说了实话!他想过我的人生吗?”一口气说得太多,邬毅凌稍稍停顿,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出来了就有自己的人生了?不是的老师,他们得比我曾经更加痛苦,他们坠入悬崖之后的日子才是我的人生。”

  黎松则看着他,“我明白你恨,但不要……”

  “您容我打断您的话。”邬毅凌轻轻笑了一下,红着眼睛:“您不明白我的恨,您的话再说下去想必也不是我愿意听的。您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少次买了耗子药想要放进她不许我吃的荤菜里。您不知道我每次是怎么挣扎着把那些耗子药扔掉。您没有经历过我十分之一的痛苦,所以您绝不会明白我的恨。”

  “是吗?”黎松则轻飘飘地说,“那后来,是为什么没有把药放进菜里呢?”

  “我想让他们死,但又觉得这么轻易死了太便宜他们。最重要的是,他们死了,最大的嫌疑人是我,我不要给他们抵命,更不要在奈何桥上重新见到他们,死了都晦气。”

  “我还有能劝动你的可能吗?”

  邬毅凌想了想,轻轻摇头。

  “好吧。”黎松则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邬毅凌,说道:“那你这辈子,可被自己活的太狭隘了。”

  邬毅凌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我遇到过一个人,他不准我叫他父亲,可他比我父亲更重要,甚至比我自己都重要。我从小就知道,他是这世上我唯一愿意拿命去换的人。”黎松则微微抬着头,眼眸深处藏满了情绪,咬着牙说:“可是后来…他拿他的命保住了我。烈士徇名,他那样高洁端正的人,尊严远比旁的重要。这几年我遇到很多曾经侮辱过他的人,他们曾经逼他亲自扯下自己的尊严双手奉到那群人脚底供人践踏,我见到他们真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撕碎。”

  “可是我不能。”他松下劲,说道:“他拼了命才把我保住,我知道他要我余生带着他的希望继续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只能让那些怨恨只是前尘往事。”

  “前路很开阔,别把路走窄。”

  “可是后来,荀公恢复了名誉,那些趁机做事过分的人也得到了应有的后果。”邬毅凌抬头看着老师,轻声道:“我有什么呢?”

  黎松则不答,反而问道:“你已经被怨恨蒙住了心,我劝不动。我只问你,你读书就是为了这个吗?”

  邬毅凌不假思索:“读书能让我心里安宁。当然最重要的是,只有读书能让我挣钱过上好日子,读书能给我底气。”

  “你和我的理念并不相同。”黎松则点点头,不可避免地,惋惜地叹气:“你走吧。说句实话,我收你进门是因为我看重你受万般磋磨之后仍保留的善良和不俗的天分,但师门并不是收容所。我学的传承的坚守的理念都是为往圣继绝学,你既然不是这条路上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再互相磨合下去了。”

  邬毅凌脑中有一瞬空白,喃喃唤道:“老师——”

  “不用再叫我老师了。”黎松则端起茶杯,茶水里不知何时溺死一只小虫,随手倒掉,“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会在桌上给你放一些钱,回宿舍去吧。”

  “老师,老师。”邬毅凌看着黎松则,想要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然而——只有严肃和失望,心里一慌,抓住了黎松则的衣角:“老师,别赶我走,求您。我听您的话,我不换专业,不记恨他们,您别生气,我都听您的……”

  “你现在说的话,再过三个小时你自己都不信。”黎松则扯出自己的衣服,无奈至极竟还能露出个笑来,“没有生你气,也不是非要你如何。只是你这个想法…即便我让你留在师门里,那些家法你得轮流犯一遍,根本扛不过这个学期。及时止损吧。”

  邬毅凌看向自己空出来的手,愣愣的,问道:“我必须在这两个之间选一个吗?”

  “是。”黎松则低头,说出的话颇有些残忍:“如果你的人生只有被人欺负和欺负别人两件事,那你真的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我们这个文的主旨就是每个崽必须经历被逐出师门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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