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蜃楼(六)②

(六)高程 教育〔如果线〕②

  程桑颢微微垂头,缓慢地叹了一口长气。

  “老师也只是一份工作,更何况大学老师的职责之重本就不是育人。您别总是把自己当圣人,捞完这个捞那个,太累了。春蚕到死蜡炬成灰,这种歌颂对做了奉献的本人来说没有一点用,只是用这种糖衣来欺骗那个人,让他继续任劳任怨。说白了,也是对劳动力的一种压榨。”稍稍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颈椎病、失眠,您明明正壮年呢。别这么操心了…多保重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程桑颢。”高安淡淡唤他一声,搓了搓他的头发,“如果我只是把老师当做一个职业,连助学贷款都没申请下来的你,会在大一下学期因为连轴兼职而误学误课,恐怕连本科都毕不了业就会被清退。哪里还有机会保研,在这里跟我讨论压榨劳动力?”

  “天下寒士千千万,您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千万个。”

  “能救一个是一个。”高安不假思索,皮带换到左手,挽了挽右手的袖口,“抬头。”

  程桑颢的心一揪,两秒后乖乖仰起头,睫毛不停颤抖。

  啪一声脆响炸开,没等他觉出疼,同样的位置又甩上来一巴掌。

  余光里瞥见高安的右手第三次扬起,程桑颢本能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高安看着他,“拿开。”

  “爸…”程桑颢垂着眼眸,“换一边打,行不行?”

  一字一顿,“拿开。”

  程桑颢抿了抿嘴,乖乖撤开手,重新仰起脸。

  啪——

  程桑颢跌坐到地上,左耳一阵嗡鸣。

  “认错。”

  “我…我错了。”程桑颢挣扎着跪起来,识时务地低头,“我错了,我不该亵渎您的职业道德和职业信仰,我错了。”

  高安冷哼一声,“不服是吧?”

  程桑颢摇头。

  “让我来猜猜你是怎么想的。”高安后退一步,淡声说道:“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心疼他?给自己整一堆病,到日子领的工资因为这个高了一分钱没有?算不明白账,在这里自己瞎逞英雄,蠢死了。”

  “对不对?”

  程桑颢下意识要摇头。

  “你敢撒谎试试。”

  程桑颢脸色更白了两分,咬了咬嘴唇,答道:“……是。”

  “好得很。”高安笑了笑,向前揪起他额前的刘海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右手不间断地抽在他本就肿胀的脸颊上,“如果人类从无英雄心侠义心、永远只为自己考虑,程桑颢,你这样大山里的孩子就会祖祖辈辈一直窝在大山里一天到晚撅着屁股伺候地主家里的那二亩庄稼地!伺候的好了地主赏你半碗面吃,不高兴了你就得冻着饿着!识字读书、离开大山?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程桑颢紧紧闭着眼睛,下意识地胡乱挣扎,“别打了爸…饶了我,我再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高安盯着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一脚踹上他的胸膛。

  “跪回来。”

  程桑颢一点一点爬起来,挪回去,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右脸尚且正常,左脸已经满是肿痕。

  “求求您…饶了我吧。”

  “刚才不是让我换一边打么?”高安低头看着他,捏了捏他右脸的脸颊,“自己打,十下。”

  眼泪簌簌流下,程桑颢摇头,“饶了我吧,爸…我不敢了,我听话,我什么都听您的…”

  “我管儿子就这个管法。”高安退后两步,随手扔掉皮带,靠着桌子站着看他,“要哭快点儿哭,哭完了赶紧打。”

  程桑颢只是摇头,“饶了我…”

  “自己把你那张假脸撕下来。”高安不为所动,声音冷淡,“然后我再告诉你应该怎么要脸。”

  良久,面前的啜泣声渐渐低下去,程桑颢颤抖着抬起右手,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十下之后,右脸也浮起几道指痕。

  “错哪儿了?”高安看着他,神情严肃,背在身后的手却狠狠掐着桌面。

  “不该…”程桑颢抽一下鼻子,低头忍下泣音,努力使自己声音如常:“作为得您庇护的人,不该劝您放弃慈心。不该醉酒,不该隐藏自己的真心,在火车上不该跟您胡言乱语,不该…不该侮辱您。”

  “没有了?”

  程桑颢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

  “好吧。”高安垂下眼睛,幽幽叹了口气,重新把皮带握在手里,在床上轻轻点了点。

  程桑颢一怔,随后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挪过去,在床上跪下,上半身趴下去。

  高安抬手就给他一记,“屁股。”

  程桑颢本就红肿的脸更红了,往后动了动,抬手褪掉裤子,挺在高安手边。

  “您别这么…直白。”他哼唧着说。

  高安挥了挥皮带,毫无征兆地甩到他身上,“想听委婉的?你以后没那机会了。”

  “唔…”程桑颢紧了紧眉毛,却是笑:“怎么学生能听的话儿子就不能听…”

  “你当学生的时候跟我演跟我装我没办法,”高安连着抽他两下,砸出两条整齐的红痕,“以后你试试。”

  “不试。”程桑颢斩钉截铁:“我最不堪的心思您已经知道了,以后我绝不瞒您。”

  高安挑眉:“这么有觉悟?”

  “……为两句假话挨顿毒打,不值得。”

  我就知道!

  高安气急,皮带接二连三地抽落。

  “会犯错,会认错,就是不会改!才几年级你就追名逐利!讨好钱权!拿着那两页破文章来跟我谈条件!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现在连自己都看不上!”

  程桑颢抱紧手臂,低低哼了声疼。

  “疼?”高安停手,冷笑一声,又是一轮抽打,“长袖善舞,蝇营狗苟!你怎么敢在梦里见你的父母?你哪来的脸去见他们!生活艰难现在是你一切行为的理由!你对得起从小肩挑生活挑灯夜读的自己吗!”

  皮带下的人似乎抽泣了一声。

  高安停下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程桑颢直起身子,转身埋进高安的肩窝里。

  “哭成这样。”高安叹息,给他擦去眼泪拍了拍背,“我从十八岁进了师门,没有一顿打比这轻。看看你哭的,分明还没怎么样呢。”

  程桑颢抱着他,低声问道:“您要像师爷罚您那样罚我么?”

  高安轻轻摩挲他的头发,“你就该被那样罚。一边要脸一边不要脸,怎么揍你我都嫌轻。”

  “不行。”程桑颢摇头,声音发闷:“我没有您那颗赤子心,那么罚我我会怨您的。”

  高安听着竟觉得好笑,“现在不怨我?”

  “不怨。”

  高安随手往他肿胀的身后抽了一巴掌,“跟我这些年,打得最重的一次吧?”

  “……嗯。”

  “为什么不怨我?”

  “父子没有仇。”程桑颢歪头在高安衣服上蹭了蹭眼泪,又说:“是我不争气。”

  高安又给他一巴掌,听见他嘶了一声,抬手捏起他的脖颈,“我给你说个事。”

  “您吩咐。”程桑颢被他擒着仿佛一只失去攻击力的小豹崽子,姿态十分乖巧。

  “博士我不带你了。”高安说,“你去跟着师兄读。”

  程桑颢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您不是说不管我犯什么错罚完了都原谅我吗?”

  “嚷嚷!”高安冷着脸抽一下他的屁股,啪一声分外响亮,“让你去跟师兄读书,不是做别的什么!你给我乖乖学习!课业文章,师兄那里没通过的回来挨打,通过了的给我再看一遍,我通过了才算通过;生活作风,我知道一次抽你一次,最轻也是今天这样。至于毕业,我不同意你毕业,师兄同意也没用。”

  程桑颢挨巴掌挨得脸热,撇了撇嘴,强撑着嘴硬:“您就是想多给我找个老师。”

  “有意见?”

  “没…”程桑颢摇头,思索半晌,还是嘀咕道:“可是师伯…从上大学第一眼看见师伯我就感觉很奇怪…”

  “奇怪什么?他一个心思单纯的老头有什么好奇怪的。”高安哼了一声,一指头戳上程桑颢的脑门:“当年抢你的时候我要是没抢过他,他这几年得被你个死小子骗成什么样!”

  程桑颢又撇了撇嘴,“您二位还抢过我呢?”

  “你以为呢!我抢赢了他不高兴好几年,今年我又给他推荐了一个很好的学生才总算缓过来一点。”

  “就是那个…上次大周末在走廊里端着泡面唱了十遍老鼠爱大米的?”程桑颢笑了笑,“叫什么来着?齐…”

  “齐时琛。”

  “哦对!”程桑颢说着说着就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颇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那个小孩天天可快乐了,您那会儿还不如不抢我,收个笑呵呵能让您开心的。”

  “我从来不图这个。”高安道,抬手往他头上一搓,“你歇着吧,我去拿毛巾给你敷一下。过两天还要去J市。”

  程桑颢甩掉裤子听话地趴下,支起脑袋看高安的背影,“不年不节的去J市干嘛?”

  高安回头看着他,格外认真,“让你看看,像你一样出身的人还可以有怎样的生活。”

  一样出身的人。

  程桑颢的心狠狠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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