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松杉（第一章）①
第一章 ①
洛屿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从师大毕业离开A市的第三年，还是遇到了方钧维。
无论到何时，在人前洛屿都必须恭恭敬敬叫方钧维一声老师——尽管到他毕业时，二人努力维持的师生关系已经濒临崩塌。
洛屿曾经在Z市炎热到无法入睡的夏夜里反思过自己与授业导师差点走到撕破脸皮这一步的原因，概括起来不过六个字：师不慈徒不恭。
方钧维课徒严格这无可厚非，但面对洛屿，却总是在严格的基础上又加了些独断苛责。长在春风里的洛屿并不能接受这种封建做派，因此尽管他明知道自己的成就大多源自方钧维的苛刻，却也明里暗里不满了好多年。方钧维也不是个傻子，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是个什么态度他比谁都清楚。相看两厌，直到毕业前，两人没有大打出手的原因竟只余下涵养二字。
也是这个缘故，博士毕业后洛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生活二十几年的家乡A市，入职Z大文学研究所，将方钧维和关于师门的一切留在北方，三年无交集。
然而，就在他为此庆幸的时候，他所在的研究所将主办一场研讨会，邀请九十名专家参与。洛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与会名单，食指一抖差点把第十六个名字戳成个洞，手动单方面将方钧维从此次会议中除名。
拧着眉头冷静片刻，他拿起手机给行政助理打电话。
“钟老师，A师大方钧维教授的航班信息可以发我吗？”
“对的，A师大方钧维方教授，我去接。”
电话那头的行政助理打趣了两句，洛屿忍着心里的不快打哈哈：“我恩师嘛，好容易来一趟，我这做学生的怎么能不去迎候。”
挂了电话，洛屿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哪里是他喜欢去接，若是真不去接，免不了又在那斤斤计较的方钧维心里加一道罪过，使本就岌岌可危的师生情雪上加霜。
两天后的正午，洛屿难得地换了套正装，独自开车去了机场。
正是最热的三伏天，车里开着空调，仿佛与外边是两个世界。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站得腿软的洛屿终于在人群中捕捉到那个身影——T恤牛仔裤，黑色电脑包银色行李箱，镜片一遇阳光自动变成墨镜。还是记忆中那么让人烦。
洛屿闭了闭眼，殷勤地跑上前，低头：“方老师，我来。”
他伸着手，等着方钧维把行李箱放进他手里。
但方钧维只是垂眸扫了他一眼。
“好久不见啊。”方钧维牵着嘴角笑了笑，“小洛。”
洛屿脑壳一凉，讪笑：“您说的什么话，如果不这么忙我必然是会回去拜访您的。”
方钧维哼笑，抬手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然后扫了一眼车标，国产新能源车，顶配售价二十六万。
“看来日子过的挺舒心。”
洛屿连声道哪里哪里，小跑两步把方钧维让进后排，一头钻进驾驶位。
机场离Z大不远也不近，洛屿总忍不住从后视镜看后排那人的神色，但一个字都不想说。
说什么？聊学术聊过往，都是找死。他还没活够呢。
又一次看向后视镜，好死不死的和方钧维在后视镜里来了个对视。
洛屿：……
方钧维又一笑，问道：“在研究所待的怎么样，快乐吗？”
后三个字稍稍有点咬牙切齿，以至于洛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翻译了一下——“浪的怎么样，活得够腻味了吗？”
他一抖。
仔细斟酌，小心翼翼：“最近主要研究屈赋与汉赋。”
方钧维不咸不淡地嗯一声，却出人意料地没了下文。
眼见着车里安静了，洛屿的喜悦浮上表面。
方钧维瞥了一眼他快要忍不住笑以至于有些抽抽的嘴角。
“正好这个研讨会之后就是暑假，我会待上一周，在附近转转。小洛，你做你的事，不必陪着我。”
洛屿的脸啪嗒一下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客套：“那怎么行，我给您做向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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