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长成(七)③
(七)荀黎 1945年 ③
五年前荀准自己的亲生子甚至还未开始学说话就遇害而亡,因此他从未被人这样称呼过。
更多的时候,他被人称作老师,称作先生,朋友称他伯真,再亲近一点的,例如褚杭,生气的时候咬牙切齿地称一声荀伯真。
没有人叫他爹爹。
整颗心为这两个字化成了一汪水,荀准收紧手臂抱着小孩子,紧紧抱着。
黎松则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又往怀里钻了钻,声音又低又软,“爹爹…”
荀准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满目清澈。缓缓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乖,小满听话,告诉我,谁教你这么喊的?”
没听见似的,黎松则趴在荀准怀里,脚下一动就登着荀准的脚面上了腿,摇摇晃晃在荀准大腿上站住,砸吧砸吧嘴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所有柔软的心思霎那之间无影无踪。
荀准太阳穴直跳,一只手把人拎下来,指着自己腿上的两个小脚印,一字一顿:“这是什么?”
黎松则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只是喜欢登上高处。摸了摸头,灵光乍现:“这样您就可以在洗自己衣服的时候顺便把小满的衣服洗掉…”
气氛已经完全走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偏偏旁边的褚杭在这时候拍桌子喊一声妙,朝着怒目而视的荀准夸赞:“真聪明啊!谁家三岁的孩子能有这个想法!这小子将来一定了不得,你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上大学!”
荀准也不知他在旁边说的什么废话,挥手拍去腿上的土印子,哼一声:“管得着么!”
褚杭知道他这好友心里压着事要处理,加上实在心情愉悦,顿时有了亲自下厨的欲望。
招呼着儿子,“小川,回家。”
褚亭川抬起头,童言无忌:“来的时候您不是说今天死活都要蹭荀先生一顿饭吗?”
褚杭搓儿子头发的动作轻轻一顿,然后在荀准的凝视中哈哈一笑,“他家的拌豆腐有什么好吃的,回家爹给你炖肉吃。”
连年战乱,日子都不宽裕,听说有肉吃褚亭川再不念着他爹说了一路的荀先生的好厨艺,当即蹦蹦哒哒地喊着回家。
院门关上,荀准就换了一副神色。拉着黎松则的手一言不发地往西厢房走。
“爹爹…”
荀准往地上放了个厚蒲团,低头看黎松则,“你跪着。”
“爹爹...”黎松则仰头,摇了摇荀准的手。
“听话。”荀准狠了狠心,松开一直握着的小手,“跪下,老师有话问你。”
小朋友的嘴撅得老高,不大情愿地在蒲团上跪了,歪歪斜斜。
荀准叹息,蹲身亲自扶着他跪端正,在对面坐下。
“小满。”
黎松则抬起头。
“说实话,谁教你这么喊的?”
“邻居二丁哥哥。”黎松则大大的眼睛盛满了委屈。
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荀准的意料。他以为是褚亭川在玩的时候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没想到是好几天没露面的邻居家五岁小孩。
“他说什么了?”
小朋友跪着,歪着脑袋描述很久之前和邻居一起玩的场景——
“那天二丁哥哥的爹爹也说了那句话,说二丁哥哥不听话,每天他除了洗衣服就没空做别的。然后二丁哥哥还很开心。我就问他你笑什么呀,他说只有爹爹才会那么说。我没有爹爹,不太懂。他就告诉我,如果有一个对我很好的人说了这句话,但还是给我洗衣服对我好,那一定是我的爹爹。”
末了,小朋友看向荀准,“老师对小满最好了,还说了那句话,老师就是小满的爹爹。”
荀准良久无言,重重叹了口气。
“小满…老师不是你的爹爹。”
他纠着眉头抿了抿嘴,索性挑着小朋友能听懂的方式说了实话:“你的爹爹很爱你,我想,即便他已经见不到你,你也是这世间他唯一的牵挂。无论老师多喜欢你、对你多好,都不能占了他的位置。你要记得,你只有那一个爹爹。”
黎松则嘟着嘴,低声嘀咕:“可是老师对我最好了,比二丁哥哥的爹爹对他还要好。”
“这不能相比,小满。”荀准又叹息,“我把你从几个月大养到三岁,未来还会陪你成年,看你成家做别人的爹爹,我早已习惯我的生活和生命里有你。你叫我老师,我也仍然会像你的爹爹一样疼爱你。所以…不是必须如此称呼。”
黎松则三岁的小脑瓜还跟不上老师的速度,茫茫然然地听了半天,点头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膝盖,“疼…”
“有那么厚的蒲团还疼?”
点头。
荀准默了半秒,张开手臂,“来,抱抱。”
黎松则一瞬间蹦起来蹿进他怀里。
荀准抱着他,一只手给揉膝盖,问:“老师说的听明白了吗?”
小朋友晃着小脚,奶声奶气,“要叫老师。”
“乖。”荀准笑,在小朋友额头上亲一口,“也许你现在还听不懂,但是小满,你要记住,只要你还记得你的父母,他们就还没有从这世上消失。”
这话对于黎松则来说的确有些深奥,又是一脸茫然。
荀准又笑,贴着他的鼻尖,逗弄地问道:“老师不让叫爹爹,那小满以后还对老师好吗?”
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小朋友也不知跟谁学的竖起手指做发誓状:“小满一直对老师最好,比亭川哥哥对褚先生还好!”
荀准仍旧笑,笑着笑着,眼眸里就带了泪光。
【之前说的假如荀准熬到平反的彩蛋写着写着就超出了彩蛋应有的字数,所以先不放了,准备回头当正文发出来。】
【最近真的很忙,加上这两天身体情况不太好,今天没有彩蛋,只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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