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至简(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叶行聿在收下程桑颢一个多月后,带着他去见了自己的老师。为防止程桑颢过于紧张,他还格外贴心地叫上了师弟高安和师侄蒙简作陪。

  老师向来课徒极严,对于高安这个关门弟子更是严苛,从读研开始到如今十数年的时间,一直是动辄得咎。旁人与高安一起犯的错误,落在高安身上的板子常常比旁人更狠几分,数目也相对会多上几下。若是高安自己犯的错误,更不必详说会如何惩治。于是这些年来他眼看着当日活泼的少年愈来愈宽厚端正,愈来愈温文有礼,愈来愈像古籍书卷中描述的纯善君子。

  叶行聿没有问过高安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打磨才将自身气质彻底变了个样子,此刻想到也只是抬眼看着远处的山尖悠悠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高安,轻笑:“你最近…没犯什么错吧?”

  高安面色如常,“我能犯什么错。”

  “把论文丢了之类的。”提起两年前的那件事,叶行聿仍旧心有余悸,他再也不希望明明已经出师成为令不少学生敬仰的教授的师弟又一次被老师打进医院,并且……

  “我今天不会被你连累吧?”

  高安转头看了看很是真情实感的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担心这个,你别喊我陪你去不就得了。”

  “那不成。”叶行聿斩钉截铁,“我去老师家,只要你没事你就必须跟我去。成天在书堆里憋着,你早晚憋出毛病来。我看你成天对着小蒙那么大脾气啊,就是憋出来的邪火。”

  蒙简这一路一直落后高安两步与程桑颢并排走着,两人并不算相熟,加上那次很是尴尬的初见,一路上都没什么交流。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蒙简以为师伯在叫他,连忙快步往前赶了两步。

  “什么?”

  高安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推开他的脑袋:“好好走路,有你什么事。”

  蒙简低着头应了一声,明显感觉到旁边的程桑颢在忍笑。

  一个多月过去,程桑颢身上那股拘谨劲儿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些过于游刃有余。

  更讨厌了。

  蒙简不敢明着说这话,只在心里嘀咕。

  不年不节的,翁勤元家里乍然多出四个人,惊讶之余两个老人也格外欣喜。稍稍打过招呼就出去溜达着买菜,表示要趁着人多腌过冬的咸菜。

  翁勤元坐在沙发中间,左手拉着蒙简右手拉着程桑颢,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儿孙满堂的快乐,高兴的合不拢嘴,拍着程桑颢的手背问他家里情况。

  “家里几口人啊?”

  “一口人,师爷。”程桑颢垂眸乖巧地答话,“我爸妈都没了,就剩我一个人。”

  翁勤元一愣,脸上的笑意被疼惜替代,连蒙简都敛着眉眼,之前没藏好的那一点点针锋全然消散。

  静默一瞬,翁勤元偏头看叶行聿,问道:“你家里给桑颢准备屋子了吗?”

  叶行聿连忙往前倾了轻身子:“备着呢,跟他说好了,反正老家也没有亲人,以后放假就住我家里去。”

  翁勤元连声称好,又摸摸程桑颢的头顶,温声道:“以后你老师家就是自己家。”

  程桑颢勉力挤出一丝笑:“谢谢师爷,谢谢老师。”

  “你也实在不容易。”翁勤元叹息一声,尘封已久的往事涌上心头,感慨道:“你跟我小时候还挺像的。”

  话音刚落,其余四人均是沉默。最后还是翁勤元自己摇了摇头,笑:“桑颢像我,简简倒是有点你们师叔小时候的样子。松则小时候也是,乖得不行,一天到晚就抓着老师的袖子,老师老师喊个没完。”

  坐在最外边的高安笑了笑,瞥了蒙简一眼,说:“蒙简要是有师叔一成本事,我就省心了。”

  “简简也还不错。上个月发的文章我看了,还可以。毕竟还是个学生,有些毛病是难免的,慢慢提高慢慢改,不然上学干什么。”

  高安握着茶杯的手一僵,不过片刻又脸色如常地应了声是。

  “老师,您说桑颢像您,小蒙像师叔,那我像谁?”叶行聿善心大发地救场,看着老师眼睛里满是期待。

  翁勤元斜了他一眼,很是嫌弃:“像你自己。”

  “那挺好。”叶行聿非常知足,笑呵呵的:“像自己是最好的,独一无二。您说是吧?”

  “是是是。”翁勤元敷衍道,“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独步天下。”

  叶行聿也乐得哄老师高兴,凑着过去陪老师摞成语玩。

  隔着热闹,蒙简遥遥地看向自己的老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手里握着一瓣柚子,一点一点地剥皮,安安静静的。

  翁夫人提着两兜菜回来,高安率先站起来接过袋子放进厨房,顺便就留了下来帮师母洗菜。

  叶行聿看了一眼厨房,又笑:“要么说还是高小安最有眼力见儿,老师教的好,高小安也争气。这您一会儿不得夸夸他啊?”

  “我还得夸他?”翁勤元冷哼一声,“洗个菜,又不是多大功劳。”

  “您这话…”叶行聿无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您刚才说这个像谁那个像谁,可没说高安像谁呢。”

  翁勤元静了一瞬,看着厨房玻璃门后朦胧的人影,眼睛里泛起一丝别样的追忆,“他不像我,也不像松则。”

  “那还是像他自己呗。”叶行聿靠上沙发背,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突然感慨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师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的。看留下来的照片,只觉得英俊洒脱风度翩翩;看留下来的文字,又觉得从容雅致虚怀若谷;看资料记载,便觉得浩气英风松筠之节。照片、文字、记载联合起来也想象不出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若是能有个人像师爷,让我们也知道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怎样的风骨…就好了。”

  翁勤元仍旧看着玻璃后那道年轻的身影,长长叹息一声,“荀公,荀公……老师如果还在世,如果能看到他…多好啊。”

  “是啊。”叶行聿会错了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如果我们也能看到师爷他老人家,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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