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璞（第三十一章 ②）
第三十一章 ②
高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快的让人几乎看不出他的情绪，收回手又闭上了眼睛。
“跪下，我有话问你。”
蒙简一怔，听话地应了一声是，照做。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笼罩住沙发，满身疲累的高安仿佛融入了那片阳光，任蒙简如何努力也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色。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高安单刀直入，话语里带着让人心惊的严肃，“我连师兄都瞒得死死的，你怎么会知道？”
蒙简抿了抿嘴，不语。
没等到回复，高安略略一抬眼皮：“蒙简。”
跪着的人浑身一颤。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
“没有。”蒙简一脸惶然，下意识地否认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抿了抿嘴，抬手甚为利落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几条指印顿时就浮现出来。却也没有时间去舒缓脸上的刺疼，他低声道：“我那天去接小陆下班。您知道那栋楼是个U型楼，我在楼上看见您了，立即就…下楼了，在病房外看了一眼，没敢进去……”
高安就哼笑一声，往前俯了俯身，看他两秒，忽然抬手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周身释放出的威严压迫得蒙简抬不起头。
“我多久没打你了？”他问。
蒙简垂眸盯着膝下的那一丁点地方，喉结上下动了动，“是我不该总让老师生气。”
话音刚落，脸颊上就又接了一巴掌，耳边是高安淡漠的声音。
“你该不该打？”
点头，“我该打。”
“该打。”高安重复一遍，却没有再动手，又哼一声，“打了也没用，蒙老师翅膀硬了，主意大着呢。”
“是小蒙。”蒙简低眉顺眼而又胆大包天地纠正了他老师震怒之下的称呼，随后又抿嘴，红透了的脸颊两侧微微肿起，整个人糯乎乎的像只红豆麻糍。
高安没理他。
蒙简就带着些鼻音继续道：“蒙老师不能跪着和高教授说话，高教授也不会训责蒙老师。愿意这样赐予教导的只是老师，甘愿跪在这里的也只是小蒙。”
静默。
不知静了多久，高安长长地叹息一声，朝他招了招手，“再近点儿。”
蒙简挪动着往前蹭了蹭。
“打自己还打这么狠。”高安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脸上四个清晰的掌印，不免有些心疼。
蒙简抿出一丝笑：“不疼…”
脑袋上就被拍了一巴掌。
抬眼对上他老师仍旧凌厉的眉眼，他稍微缩了缩脖子，“我错了。”
高安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计较了，叹息一声起身拿了纸笔，啪地放在他面前，“检讨，口述还是手写？”
蒙简悄悄拧眉，他一直都不喜欢写检讨。他并不是排斥剖析错误，相反，他十分愿意看到自己每次错误的根源。但将这些错误与根源书面化，让他觉得十分羞耻。思索了片刻后他选择了口述，抬起眼眸，道：“我错有四。”
“其一，我不该在看到老师之后偷偷摸摸跟着，行径瑟缩刻意。”
“其二，我为晚辈，在知道之后应当去问候，最起码也应该来问问老师，和老师一起承担。”
“其三，我不是错在没规矩说错话，而是我的想法不对。”他停顿了一瞬，脸上神色越发惭愧，“没有值不值得。对于老师您而言，他在您心里的分量或许一点都不比您在我心里的分量轻。我不是老师，我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判定您做这件事值不值。”
听到这话高安脸色稍霁，耳边独属于青年温润的声音仍在继续。
“其四，我不该总让老师生气。老师明明…已经那么劳累了，我应该给您省点儿心。”
“我保证以后不再犯这些错误。如果还有我没反省到的，请老师指点。至于怎么罚…我也听老师处置。”
“说完了？”
良久，高安才淡淡地问了一句。此时的他又靠上沙发背闭目养神——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弟子，懂不懂事有没有规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不需要过分苛责，也不需要讲大道理，甚至是只需要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就都能想得通透。
“说完了。”蒙简微微垂头，姿态恭谨，“老师如果觉得打我板子不足以让我长记性，可以罚我长跑，我肯定能记住。”
高安瞥了他一眼。
蒙简就是个典型的文弱书生，高安十分清楚。他的文弱已经到了一种境界——只要跑步超过一千米必定感冒加咽炎，不咳上二十天根本缓不过来。
将近一个月说不完整话、不能好好喝水吃饭，几乎是做一个月的废人，必然能记住教训。
高安只是问：“怎么，不想上课了？”
这话没什么语气，听得蒙简一阵忐忑。
“蒙简。”高安唤他一声，直起身子看他，一派正色：“永远要知道自己的承受底线，永远要明白我教你不是为了毁你。”
蒙简一愣，几秒后绽开一个温和的笑。
“我记住了。”他看向光影之中那个他心里最不可亵渎的神祗，声音放的很轻：“我记住了，我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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