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蜃楼(十七)⑥

(十七) 命运⑥

  所桂山,水家坨村。

  这里的地势海拔对邬毅凌来说实在有些不友好。他吃过苦受过罪,但却从没有走过这么崎岖的山路,好在他记忆力不错,仅仅走过一次的路也印在脑子里,顺利地盘山越岭,见到了那一座小村庄。

  正是春种的时节,庄稼地里有不少人在弯腰忙碌,邬毅凌一路走过,并没有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便沿路直走。

  离那破落的屋子近了,阵阵嬉闹的喧嚣传进耳中,邬毅凌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出几个字眼,脸色狠狠一沉,加快速度走过去。

  “丧门星!”

  “嘿!丧门星,喊你呢!”

  几个半大孩子站在土路上,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又异常兴奋的笑容。领头的一个孩子略一扬手,土块准确地砸在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洗衣服的孩子背上。

  “别洗啦,洗烂了也洗不掉你的晦气,天生的扫把星!”

  另一个孩子哈哈笑着:“那两件破衣服哪里还用洗,一捏就烂了吧!”

  其余人都笑起来,土块接二连三地砸过去,几个孩子拍着手哄笑远去。

  “丧门星,死家狗,克死老爹再克娘。夜猫子,报丧鸟,不如程家灾星忙……”

  蹲着的孩子浑身颤抖,紧紧抓着水盆里的旧衣,手背上暴起青筋。

  邬毅凌紧走两步去追那群孩子,提高声音呵斥:“都是谁家的?没人管还是没人教?再胡唱一句我找你们爹妈去!”

  那蹲着的孩子一惊,回头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邬毅凌兀自追着轰散的孩子,手臂忽然被人拽住,他停下脚步,对上程桑颢湿润的双眼。

  “他们都是谁家的?邬叔叔给你找他们去!”

  进了屋子邬毅凌找了个凳子坐下,把程桑颢拉到身前,伸手轻轻抹去他掉出来的眼泪,低声问道。

  程桑颢低着头,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良久,他小声问:“叔叔是来带我走的吗?”

  邬毅凌沉默几秒,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叔叔会经常来看你的。”

  程桑颢的眼神黯淡下去,又安静几秒,摇了摇头,说:“他们……闹着玩的,算了吧。”

  这次有人护着他,下次他们只会欺负得更狠,程桑颢很明白这一点。

  邬毅凌又叹一口气,替他卷起袖子,手臂上一块一块的青紫红肿触目惊心。

  “他们经常用东西砸你吗?”

  程桑颢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说:“闹着玩的。”

  邬毅凌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从包里拿了方才上山前不小心被草叶割破手指买的白药,一点一点给他处理了。

  在这过程中程桑颢一直都没有动,任由他脱去自己的上衣在脊背和手臂上擦一些带着味道的东西,甚至任由他扒了裤子检查还有没有其他伤痕。全都处理好,邬毅凌双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臂,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孩子。

  一直到程桑颢有些扛不住他的眼神,不安地动了动,邬毅凌才又开口:“叔叔给你带了两套衣服,从里到外都有,去换一套看看合不合适,好不好?”

  程桑颢偏头看了看那行李里的衣服,崭新的,看起来又舒服又暖和,连镇上学校里最有钱的同学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自己穿着这衣服出现在村子里那群孩子面前的后果。

  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有衣服穿。”

  邬毅凌蹙眉。

  气氛骤然冷下去,程桑颢似乎更加不安,去那边倒了杯热水来递给邬毅凌,低头抠着手指。

  陈旧的搪瓷缸子里边漂着灰尘,邬毅凌稍微吹了吹才喝下两口。

  仔细一想,他大约明白了程桑颢的顾虑,只觉得更加心疼。

  他记得师父的警告,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在他十二岁前过的日子和那一天午后师父逆着光出现在他面前拉着手离开那里的场景。

  如果今日对这个孩子的苦难坐视不理,那么当年他对着远去的渔火决定再也不回去的誓言又算什么呢?

  ——他无法对另一个自己冷漠,否则他将永远走不出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的渔村。

  邬毅凌抬手抚上面前少年的头发。

  “桑颢。”他轻轻唤面前的少年一声,让他抬起头,问道:“程桑颢这三个字,你最喜欢哪个?”

  少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诚实地回答:“颢。”

  邬毅凌挑了挑眉。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读书读到过一句诗,寿山晴叆叇,颢气暖连延。”

  邬毅凌浅浅点头,语气柔和:“颢是清新洁白的意思,是个很好的字。”

  “我不大清楚……”

  全县有名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不清楚。

  “藏拙也要分人。”邬毅凌两手拉着程桑颢,认真地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说:“叫我一声爸爸,我就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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