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蜃楼(十五)②

(十五) 久别 ②

  黎松则坦然与荀准对视。

  “四八年春天,您买了一块五花肉,给我做了东坡肉吃。炖得软烂入味,肥肉一点也不腻,我一开心就吃多了,撑得趴在您怀里哼哼。您一边给我揉肚子一边说,今天这肉还差一味调料——差上好的花雕酒。您说,有机会买到最正宗的花雕酒再给我做一次,会比今天的好吃十倍。”

  他红着眼睛浅笑,看不到荀准微缩的瞳孔一般,一字一字清晰地问:“我能买到最正宗的花雕酒了,您还愿意给我做东坡肉吗?”

  走廊上人骤然多了起来,有些吵闹,应该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下课了。

  又过了很久,门外没有了嘈杂的声音,荀准才向前一步,紧盯着黎松则的眼睛。

  “你不是小满。”

  黎松则面色一变,“为什么?”

  “这件事的确没有人知道,那时候连勤元都还没来家里。”荀准慢慢地说:“我不想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但你不是小满。”

  “为什么——”黎松则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瞪着眼睛:“二十五年的每个瞬间都在我脑子里,您还要我怎么证明?”

  “你不需要证明,因为眼神不会骗人。”荀准叹息,满满的怅然:“我真的很希望,我的小满还能回来。你烧我文稿的时候,我以为是小满烧的,所以我原谅了你;中秋夜畅聊,我欣慰于你能有如此见地;甚至后来我发现了那封信、后来你离家出走…我也没有立刻灰心。”

  “可是你一个口信都没有给我,你悄无声息带走了两个谁都不知道的孩子,你拿捏着亭川想要姑娘但是媳妇伤了身子的遗憾,给他送去一个姑娘。为了他能接走那个孩子而又不暴露你的行踪,你布了那么复杂一个局。”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小满……”荀准闭上眼睛,话音颤抖,努力克制却根本克制不住哽咽:“我就知道…小满不在了。”

  黎松则不语。

  荀准似乎也并不想让他说什么,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喃喃低语:“小满从小就是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他不会这样精于算计,不会舍得完完全全跟我分离。况且,我后来仔细回想,从几年前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和小满不一样。你不是小满。”

  “因为我经历的太多了,人是会变的。”黎松则声音沙哑,苦笑一声。

  荀准摇头:“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

  黎松则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原本以为,提前做好各种应对之策他会高兴,但其实他为老师越来越明显的失望和疏离而失落;他以为保住老师他会高兴,但其实那时候他只是因为老师不用去受苦而松了口气;他以为提前接出邬毅凌他会高兴,但每个夜晚刻入骨髓的思念令他辗转反侧;他以为回来熬过老师的责罚他会高兴,但……

  “那您为什么还会听说南方有个黎松则就立刻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把人带回来?”

  初冬傍晚的校园很安静,一丝声音也没有,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荀准才重重叹了口气。

  “你大概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心。莫说是同名同姓同一个专业领域,这几年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都会下意识地想……那会不会是我家小满,他会不会认识小满。”

  黎松则蓦然红了眼眶。

  他不是不知道这种心情,他太知道了。曾经多少次他在街头痛哭不已,都是因为偶遇到年纪身形与老师相近的人。

  他们之间的牵绊,比血缘还要深得多。

  这份牵绊化作执念,带着他在百岁寿终之后重新回到长大的地方,回到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他衔石子填大海,夜不能寐殚精竭虑,可是,他的老师不认识他了。

  “够了,有您这句话什么都够了。”黎松则朝着荀准勉力一笑,“这件事的确很离奇,但是…没您想的那么离谱——这里人多眼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先去接毅凌放学,回家之后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您,您的小满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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