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酒壶

誓令疏勒出飞泉 不似颍川空使酒

初长成(十五)①

(十五)捡鹿篇——烛夜〔叁〕①  

       蒙简抱着那柄戒尺愣了几秒,转身背对着温景铄,用风衣裹住戒尺重新抱在怀里,这才看他一眼,语气淡淡:“行了,起来吧。”

  温景铄摇头,又偷偷瞥一眼蒙简的神色,眼眶一红,“都是我的错。”

  蒙简哂笑,“你认错,不过是因为被我知道了。有什么用呢?温景铄,人生是自己的,好好读书才是你最要紧的事。”

  “可是……”温景铄抿唇,愧疚地说:“您抽我一顿吧。”

  “我打你有什么意义。”蒙简收拾了东西,轻扶一下他的手臂,“起来吧,骂也白骂打也白打。”

  “老师——”

  “我不会给你处分。”蒙简现在他身侧,微叹一口气:“既然是初犯,而且目前知情范围不广,只要你该道歉道歉别过分,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终究有青珵的面子在这里。我下班了,你走的时候关灯锁门。”

  温景铄没再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他老师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七楼。

  A大学术任务重,尽管是晚饭时间,不少办公室的门缝还透出些灯光。

  蒙简站在高安办公室门外,轻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应,自作主张地推门进去,看到他老师坐在椅子里仰头靠着椅背,眼睛闭着,胸膛十分明显地随着呼吸起伏——傻子都能看出来是被气的。

  悄声关上门走到近前,发觉桌上摊着一张纸,满满的两个字——“冷静”。

  右下角的“静”字最后一笔划破了纸,之后便是另外两个字——“放肆”。

  每一划都极深地刻进纸里,歇斯底里地述说着愤怒。

  蒙简微微叹息,轻轻抖开自己的风衣给老师盖上,然后退后半步跪下,卷在衣服里带过来的戒尺高举过头顶,一言不发。

  跪下不过两秒,椅子上的人一掀手臂将他的衣服甩落到地上,扣子撞上地板格外清脆,蒙简的睫毛一颤,抬眼,“老师……”

  高安仍旧闭着眼,“别叫我老师,我可教不出来你这么有本事的学生。”

  “是。”蒙简低低应了一声,垂着头,“我固执无礼不听老师教诲,是我的问题。”

  “你看我吃你这一套么。”高安冷嗤。

  蒙简默了两秒,闭了闭眼,迫使自己神思清明,“今天的事,我无话可说无从解释。老师您说我胆大妄为我认,您骂我辜负师恩我也认,无论如何……我现在还不能打温景铄,也不会让您打。从当年的荀公到翁先生黎先生,再到师伯、邬老师和老师您,收入室弟子就没有苦打强收的道理,我不能破这个规矩。我方才当着温景铄忤逆了您,也辜负了老师一片呵护之心,我知道老师有多生气,您随意骂我打我,今天不为教导,只为出气。好吗?”

  闻言高安睁开眼,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冷笑出声:“可以啊。”

  蒙简莫名一阵心慌。

  “只为出气是吧?”高安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戒尺,习惯性地往他面前的地上一点,问:“你都说了随我打骂随我出气,我却之不恭,还记得该做什么吗?”

  几乎没有犹豫,蒙简的手扶上皮带扣,尚未解开就被戒尺拦住了手,而后那根木头往上挪了挪,在他衬衫纽扣上一点。

  高安没有说话,意思却不能再明显。

  自宋朝在刑法志中对杖刑进行了明确区分后,脊杖便在刑讯惩罚手段中逐渐淡出。若有人愿意在茶余睡前细思其原因,大约只能得出一个因为脊杖太容易死人的结论。

  蒙简就是那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人之一,那时他还曾感慨历史之进步,但他从未思考过有一日他会面临如此境地。从未想象过的局面到了眼前,却残忍地只允许他犹豫那么一瞬——他也确实犹豫了一瞬,而后颤着眉眼摸上最上方的一颗扣子,将其从扣眼中退出来。

  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向下,又碰到第二颗扣子。

  本想着他有了职务总得留面子不愿再打他,但看到他这幅模样高安的怒火实在克制不住,唤起自己最后一丝理智,问:“小陆呢?”

  蒙简连声线都是抖的:“去Z市参加一个学术活动了,月底回来。”

  不需再问什么,高安在他侧后方高扬手腕,戒尺带着风落下,却是砸在下方的腿上。

  格外沉重的声音,蒙简被打得往前一扑,原本在解扣子的手下意识地撑住地板,喘息。

  一口气还没喘匀,面前就出现了他老师的腿,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冷得刺骨。

  “我准你扶了?”

  蒙简没有心思去思考是何时何境听到过这句话,摇头,艰难地掰直自己的身子,伸出两只手,手心朝上举高,说声对不起。

  高安很看不得他逆来顺受,气得头上都快要冒出火花。没管伸出来等着挨板子的手,完全不收力气地又抽上他腿后的肌肉,几乎是分毫不差的位置,看着蒙简扑到地上,毫不怜惜地:“起来。”

  蒙简趴在地上像条被浪冲上沙滩的鱼一般挣扎,实在太疼了。腿从来不是个能捱得住打的地方,更何况今日老师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留。仅仅这么两下他就能感受到zhong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听不明白,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几个人,全然是凭着本能用两条手臂撑起自己浑身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离开了地板,努力跪好,唇齿不停地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除了膝下坚硬的地砖和身上刺入骨髓的痛楚,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似乎是又捱下两板子,也有可能是三板子,他终于再一次倒地。

  这次老师没有等到他爬起来,风衣被劈头盖脸地甩到他身上。

  很是不耐地:“出完气了,去吧。”

  蒙简又是一颤,一滴汗便顺着掉落到地上。

  他哆哆嗦嗦地抱住衣服跪起来,轻轻摇头。

  “出去。”

  高安不再看他,开了电脑继续写论文。

  不知过了多久,蒙简终于能发出些格外虚弱的声音。

  只听到他道:“您还生气吗?”

  打字的手一顿,高安面色平静地转向他,“很生气,但我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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